谢玉道:“现下正当用人之际,不得不为之,日后定会收权与朝。”
“日后......”令仪叹道:“若太子哥哥当年未身陨昱岭关,哪怕给你们三五年的时间,天下早已安定,何来今日二朝隔江而治?我只怕这次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提起身系自己与祖父两人心血的先太子,谢玉喉中如梗着一口血,缓了缓方道:“天下兵马,涿州独占三成。便是再不济,退守涿州,亦能撑上数年。太子嫔身怀有孕,切不可过于忧虑。”
令仪亦知道,自己再担心亦是无用,倘若与秦烈无关,她的话或许宋平寇还能听进一二,可如今她却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说,否则便会引火烧身。
满心忧虑,唯有无奈,她道:“确是如此,万事还需丞相筹谋布置。还有十六姐姐,她不耐这里湿热,又身怀有孕,身上疹子不能用药,还劳姐夫多费心照顾。”
谢玉俯身应是。
令仪虽努力让自己放宽心,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传来。
皇上为拉拢义子,根本不加约束,谁打下地盘不仅大加封赏更可任意搜刮。
之前因着这赏令,确实激励他们开疆扩土,打下一个个州郡。
可如今,面对被打的七零八落,只能龟缩江边的秦烈,更兼看到他所谓十万大军实则人数只有过半,便有义子立功心切,带着三万人趁夜渡江偷袭,被秦烈瓮中捉鳖,无一人回来。
这三万大军,并非全部身死,降者众多。
没几日,那些降兵便开始带着宪朝将领操练水战,从将到兵一个不拉。
斥候来禀,抓了一批降兵,秦烈大军方才露出真容,足足有二十万众。
不难想象,待他们操练完,便是举兵渡江之日。
新帝本就身体不郁,闻听此讯,尤其是颇为看重的义子不仅成了降将,还帮着秦烈操练兵马,气得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令仪并不稀奇,他对那些义子唯许之以利,岂能指望人家在生死关头仍不变节?
宋平寇却大怒,提刀到这位义兄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斩杀,连老人稚童也不放过。
令仪愈发绝望,宋平寇此人,顺水顺风时颇有名将风度,一旦遭遇困境便失了理智,此泄愤之举不仅寒尽那些武将之心,如此以来,哪怕那位义子之前不过虚以为蛇,如今怕也会倾囊相授。
新帝闻听此信,病体愈重,已无法上朝主政,无奈仓促之下,传位于宋平寇。
宋平寇登基后,册封太子妃为皇后,太子嫔为贤妃。
四月,令仪生下皇长子。七月,方由贤妃晋位贵妃。
册封那日,宋平寇来到令仪宫中,犹自生气,“当初登基时,便想封你为皇贵妃,朝中大臣一致反对。如今你生了皇长子,朕再提此事,他们竟还有许多说法!朕这个皇帝,不如让给他们来做!”
令仪温柔笑道:“臣妾早就说过,并不在意那些虚名,皇上心中有我,又有麟儿守在身旁已经足够。”
宋平寇这个皇帝做的疲惫不堪,还不如昔日做将军时恣意痛快,外面大军压境,朝堂纷扰不堪,后宫亦是勾心斗角。他叹道:“只有来你宫中,朕方得片刻清静。”
他留在令仪宫中用膳,喝醉了酒,令仪命人将他安置床上,自己则以沾湿的巾帕为他洁面,他忽地拉住她的手,“倘若北军渡江,你待如何?”
令仪柔声道:“令仪已将此生托付夫君,自然生死相随。”
说完,她又笑了笑,“臣妾说的胡话,皇上雄才伟略,天命所归,自然是咱们大军渡江北上,一统天下!”
宋平寇没说话,闭目睡去。
令仪的心却一路下沉,莫非局势竟已坏到此种地步?
第45章 毒杀 。
她欲召谢玉问个明白, 可还未等她寻到合适时机,麟儿便生起了病,睡不安稳, 总是啼哭。
病情虽不凶险,可麟儿还不到半岁, 用了半个月的药,虽有好转却难以根除。
令仪忧心如焚之际, 谢玉请来一位神医,令仪忙让他将人带过来。
神医一身粗布短打, 观之四十余岁,自殿外进来,一见那双眼睛, 令仪不由站了起来。
十五姐姐, 她竟来了。
施针之后,麟儿熟睡过去。
令仪屏退周围,问道:“姐姐,你可是知道麟儿生病,专程过来医治?”
十五公主道:“我是特意找到谢相进宫见你, 却不是为了治病。”
她郑重了神色,“我来, 是有些话想说与你听。”
十五公主与令仪讲了她离开后四处行医之时的见闻。
这一年多来,几乎将长江以南踏遍。
从她口中, 令仪得知了外面的境况。
原以为宋家军收复那些州郡,百姓当不再颠沛流离,不想如今惨状比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皇几个义子在先皇登基后,皆被封为王爷,有了自己的封地。他们带兵打仗或许一流, 却大都是享乐之辈,对下辖的州郡横征暴敛居多,休养生息者少,其中更不乏横征暴敛刮地三尺之辈。
如今两国开战,这些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六十老汉十岁稚子也被迫从军充当战力,妇孺也被他们征召运送粮草。
如今除却涿州及附近百姓尚算丰衣足食,其余州郡,农不耕商不市,尽皆瘫痪。
曾经以富庶闻名天下的江南,早已民不聊生,饿殍满地。
令仪听她说完,沉默许久,方问:“姐姐与我说这些,意欲何为?”
十五公主叹道:“我心中亦不清楚,只是觉得该说与你听。我告诉你,是为了平复自己心中不安,你想做什么,或不想做什么,无人可置喙。”
令仪转身冷冷看向谢玉,“谢相,不知宪朝给了你什么好处?”
十五公主一切发自公心,谢玉将她带来却是其心可诛!
自进殿来,一直沉默的谢玉缓声道:“北军几次渡江,皆被我军击退,可每一次他们水上战术都更为熟稔。最近几次,竟像是将我军当做磨刀石一般。北军渡江已经势不可挡,我们若能收缩战线保留兵力只守涿州一带,当可撑上几年。宪朝新立,江南地方豪绅众多,他们必起冲突,我们可伺机而动。可皇上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置万千战士性命于不顾,不肯后退一步!”
令仪闭了闭眼,“你们有何筹谋?”
谢玉道:“朝廷许多人早有投降之意,宋家世代抗击倭寇,沿海百姓视宋家为神邸,只要皇上肯投降,宪朝依旧会让他镇守涿州。只是皇上生性骄傲,纵身死也不肯俯首称臣。唯有......”他看了令仪一眼,方接着道:“唯有皇上殡天,方可尽快结束战乱。”
十五公主闻言,面露不忍。
令仪冷声道:“既已筹谋至此,你们何不发动宫变?”
谢玉轻叹:“有皇上在,宋家军核心精锐只听他一人指挥。”
令仪厉声喝问:“这么说来,宋家军中必定有你们同党,且位份不低,方能保证宋平寇死后可顺利接管.......是赵鹏瑞还是常达,抑或他们二人皆是?!你这般巧舌如簧,让我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就不怕我将你们的图谋合盘向皇上托出?”
赵鹏瑞与常达都是宋平寇的姐夫,亦算是半个宋家人,唯有他们才有接管宋家军的可能。
谢玉看着她缓缓摇头,“公主不会如此,——我看着你长大,知你虽外表柔弱实则坚韧不拔心怀悲悯。若我只为私心,今日断不敢来,可我虽有私心,更为大义,不得不来!”
他沉声道:“三日前,朝廷收到奏章,倭寇集结数百战船,欲趁着我军与北军交战之际,前后夹击,占据沿海诸郡。我将此事禀报皇上,望他加紧边防,他却命我压下消息,执意将战船将士调至江边,欲与秦烈决一死战。”
“如今圣旨就在我手中,最多压至后日,否则便是我不发,自有下发之人。”
他躬身行礼,“事态紧急,还请公主早做决断!”
。
谢玉的计划十分简单,在宋平寇的吃食中下毒。
此事非令仪来做不可,因为只有在她这里,宋平寇才会丝毫没有防备。
令仪将药下在酒中,不过几杯,药性便开始发作。
宋平寇亦不是傻子,中毒后看到令仪神色,便明白怎么回事,他力气甚大,一把将令仪拽到跟前,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贱人!找死!”
被他钳制住,令仪方明白,便是中毒,他亦能先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想解释,喉咙却被扣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愤怒如同濒死的野兽,手指收紧,她的挣扎犹无力的可笑。
在她几欲窒息前,他却倏地放开了手,看她的目光只剩伤心与不舍,慢慢地,不甘地倒在地上。
十五公主听到动静,冲进来,只见令仪弯着腰剧烈咳嗽。
等到渐渐平复,令仪安慰满眼担忧的十五公主:“姐姐,放心,我没事。”她看向地上的宋平寇,笑了下,“这个傻子,明知是我害他,竟还舍不得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