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动作,虽不说多么熟稔,却也称不上生疏。
秦烈想起那宫人的话来。
“皇、皇上对我们娘娘十分爱重.......娘娘虽非皇后,皇上却、却特意将距离太和殿最近的宫殿赏给娘娘,终日赏赐不断。除非皇上实在繁忙不进后宫,否则日日来娘娘宫中,便是娘娘不便侍寝,也要来与娘娘说几句话.......娘、娘娘对皇上亦是情深义重,昔日在将军府,先皇不回府,多晚她都等着,只要皇上过来,衣食从不假他人之手,都是娘娘亲自张罗.......”
她自然也为宋平寇包扎过伤口,包扎伤口后,断然不会如现在这般低头不语。
她必定温柔小意,但凡使出三分手段来,宋平寇那蠢货如何抵得住?
定会将她搂在怀里轻怜蜜爱,唇齿相接,耳鬓厮磨,甚至.......
思及此,秦烈猛地站起身来,满眼戾气,死死盯住令仪不放。
令仪如同被毒蛇盯上,心下生寒,一时间脑中唯余逃走的念头,可惜两腿发软,靠着桌子方得站稳。
“秦小山!”秦烈喝了一声。
秦小山从门口进来,低头恭声道:“王爷。”——将令仪送过来,他便退了出去。
“内鬼可查到了?”
秦小山道:“启禀王爷,内鬼在树上留记号时,被我们当场抓获。他传递过多少消息,与他联系之人,和所得的银两,都已供认不讳。只是.......是否还有其他内鬼,他也不知晓。”
“把他带过来!”秦烈命令完,看向令仪:“刚好公主在,也可观瞻观瞻,背叛本王的下场。”
内鬼被送来之前,令仪疑惑地问秦小山:“既是你们王爷的亲卫,怎么会出内鬼?”
秦烈行军打仗这么些年,一手选拔的亲卫怎会如此不堪?
秦小山恭声回答:“各家亲卫原本都要花十来年时间培养选拔,之前王爷的亲卫许多都是同他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他顿了顿,有些话本不该说,可他实在想让这位公主知道,横下心道:“后来公主住在黄州,皇后——当时的王妃娘娘想要公主性命,派出的都是秦家精锐死士,王爷派了亲卫过去保护公主,已有不少损失。再后来,王爷去涿州被人千里截杀,九死一生,亲卫几乎伤亡殆尽。现今这些亲卫都是这几年才提拔上来,又要武功高强,又要忠心耿耿,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尤其王爷此刻本该随大军回京,为了掩人耳目,还有多半亲卫留在军中,这才被人钻了空子。”
他说这些时,一直留心令仪神色,见她从始至终丝毫没有动容,心中暗恼她冷心冷肺,再度开口:“王爷他......”
余光看到秦烈从外面回来,忙把剩下的话咽下,与令仪一同到了院里。
内鬼被人绑至院中,见到秦烈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口口声声称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人蛊惑。
任他如何涕泪横流,秦烈只微微叹息:“本王自问待你不薄。”
那内鬼跪着往他脚边蹭,“王爷!小人只是一时昏了头,我家中老母生了重病,小人走投无路,这才被有心之人诱惑!可小人不识字,除了在这一行路上留下记号,其他再没做过对不起王爷的事!求求你看在小的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押送他过来的亲卫怒道:“王爷给的饷银足够丰厚,分明是你烂赌,中了别人圈套。害了这么多一起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到现在竟还想推到自己老母身上,真是死不足惜!”
秦烈抬手制止他的话,对那内鬼温和道:“不想你还是个孝子,本王必不辜负你这份孝心。——我会将你头颅带回去,与你一家团聚,放心,无论是你父母,还是妻儿,一个也不会落下。”
内鬼愣了下,待明白过来,脸上立时没了血色,“王爷!王爷!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人无关啊王爷!他们对我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啊王爷!求您了!求您饶了他们吧,小人自己抵命,饶了他们吧王爷!”
他重重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声音凄厉喊到嘶哑。
许多亲卫都露出不忍之色,秦烈却始终不为所动,反倒对令仪微微一笑,“公主看好了。”
令仪还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已手起刀落砍断那内鬼头颅。
鲜血自断掉的脖颈处喷涌而出,热气扑面而来,溅湿了她的衣衫。
令仪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明明这般惊骇,人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呆在那里,不错眼地朝那尸首看,脸色越来越白。
本来在她身侧的秦烈忽然转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她抓着他手臂,俯身干呕,却看到那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正好停在她脚边。
令仪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天色已晚,窗外黑漆漆一片。
村舍里,木桌上,油灯晦暗不明。
一人坐在桌边,沉沉隐在黑暗中,见她醒来起身走过来,正是秦烈。
他一伸手,她仿佛闻到了那新鲜的血腥气,下意识地往后躲。
秦烈停下动作,慢慢站起身,因着背光,脸上神色难以分辨。
经过之前那一幕,令仪心中生怯,避着他自床尾处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衣服,已经不是之前那套沾了血的衣衫。
她退到床边几步外,看了下紧闭的门,最后认命地转身,低头做出一副柔顺的姿态。
这就对了,秦烈心想,她就应该怕他。
怕他才会乖巧,怕他才会听话。
若不是之前太过宠溺她,她也不至于犯下那般不可饶恕的大错。
原来她不是一直无动于衷,隔岸观火,原来她还会怕,那他便不再拿她毫无办法。
他就该把那血淋淋的头颅挑到她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背叛他的人该有什么样的下场!
可又为什么,在那时本能地挡住她的视线?
更不该在此时此刻,看到她惊惶的眼和煞白的脸,心中非但不觉痛快,竟觉酸胀与后悔?
两个人站在昏暗的村舍中,屋子这样小,两人离得并不远,可沉默像银河一般横亘其中。
咫尺之遥,却触不可及。
其实他们两个原本便不是多话之人,之前独处时说几句,都是秦烈故意逗她。
他少年老成,敏于行而慎于言,从不爱与人打口舌官司。
只偏偏爱逗她,看她强撑着公主的仪态,被他三言两语说的面红耳赤,羞窘难言。
偶尔说恼了,她也只嗔怒地瞪他一眼,毫无气势可言。
像是花狸终于狠下心挠主人一把,奈何爪子上只有厚厚的肉垫,撩的人酥酥软软。
如今,她只剩下熟练地眼红落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他红过脸了。
不只是这次重逢,是他夺走她孩子之时,不,还要更早,从他不肯救她太子哥哥开始,她对他,便已冷了心肠。
是了,她就是这样一副冷血心肠。
这般娇小的身躯,竟藏着这样大的气性。
难不成他就没自己的气性?!
秦烈愤恨地想,便是在民间女子,私逃再嫁也难逃浸猪笼的惩罚,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地位?!
前朝皇帝指婚给他的永嘉公主,转眼成了宋平寇的夫人。
还那般昭告天下,谁人不在看他笑话?!
他这般战功赫赫,敌手无不胆寒,只有她是唯一污点。
哪次两军叫阵时,不被对方拿来取笑奚落?
更不提民间百姓的诸多流言编排,根本不堪入耳!
她犯下如此大错,重逢以来,仍旧不思悔过,可见天性如此,难以更改。
可他难道今时今日才知道她是怎样的心性?
不,他一早便有所察觉,却自大地以为她一直在自己手掌之中,未曾放在心上罢了。
此时此刻,她就在自己眼前,天下尽归他们秦家所有。
她便是再逃,也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人可依靠,只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为何握手时松开,掌心空空如也?连胸口也像破了大洞,唯余风声呼啸?
第50章 慧娘 。
他还未来得及思量, 秦小山听到里面动静,过来禀报,“王爷, 公主,现下可要用膳?”
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 只是适才公主昏迷,一直没有呈上。
秦烈“唔”了一声, 秦小山退下,很快便有两个军士端来托盘, 将上面犹在散着热气的饭菜端上。这里是偏僻山村,吃的也将就,不过是几道山间野菜和炒鸡蛋, 唯一荤菜是军士在山间打的鸽子, 煮的鸽子汤。
令仪一见到那鸽子汤里一块一块的肉,立时变了脸色,想起下午那颗头颅扭过头去。
秦烈蹙眉,秦小山知机,让人将鸽子汤撤下。
待那两位军士离开后, 秦小山方拿出银针一一试毒。
见他如此谨慎小心,令仪稍加思忖, 低声问秦烈:“要杀你的人,是不是太子?”
秦小山闻言, 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