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这里,回望八年前的自己,漫天的悔意瞬间将他淹没,毫无挣扎之力。
强行平复下来,他问:“还有什么喜欢的想做的,你都可以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做,一件一件做。”
令仪有些诧异,继而侧头想了想,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转而问他:“我们还做过什么?”
他们还做过什么,除却床上那起子事,就只剩下迁怒,利用,争吵,忍耐,欺骗,下毒,逃跑,恐吓,威逼。
唯有两个能见人的,他道:“泡温泉,打猎。”
“泡温泉,打猎.......”令仪喃喃重复一遍,露出向往之色,“我竟然还做过这些。”
她有些羡慕以前的自己。
看着她那神色,秦烈只觉一颗心又软又酸,不假思索道:“温泉庄子还在修缮,走,我今日便带你去打猎!”
。
两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座山前。
秦烈将令仪从马上抱下,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秦烈一把拉住她,揶揄:“不是喜欢骑马?怎么这般不中用?”
令仪心道,比起这一路疾驰,她那哪叫骑马,堪比赶牛车。
可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奇怪,她怎么会想到牛车?明明她根本未曾见过牛。
秦烈取下马鞍上的包裹,嘱咐道:“山间多野兽,小心些,跟紧我。”
日头快要西沉,京郊没有大山,可即便低矮的山头在昏暗中也像沉默的巨兽。
令仪紧张地手心冒汗,问秦烈:“我们为何不白天过来?”
秦烈道:“山脚下的村民视大山为他们所有,岂容外人进来?咱们快些上山,趁着还没天黑打些猎物,不然晚饭都要没着落。”
令仪不疑有他,忙紧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没多久便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
此时天色也只暗了些,并未全然黑沉。
令仪虽全程未碰弓箭,亦觉得新鲜又刺激。正兴致勃勃,却见他收了弓,忙问:“不猎了吗?”
秦烈道:“够吃就行,猎得多了也是浪费。”
秦烈身为王爷,不想拔毛开肚竟是一把好手。
令仪不敢看,坐在河边大石上,任他自己忙活,又是洗又是掏又是生火又是串烤。
天色全然黑透时,他把烤好的山鸡递给她。
味道很香,她也早已饥肠辘辘,只是.......看着焦黄的整只鸡,她面露为难之色。
秦烈轻笑:“差点忘了。”
他扯下一只鸡腿递给她。
令仪小口小口吃着鸡腿,问他:“我们以前也这样过吗?”
不然他为什么说“差点忘了。”
秦烈张口便来:“经常如此,你以前每次都要吃完一只鸡。”
令仪震惊,这样油腻的东西,便是切开了,她在宫中时最多也只吃两口,之前竟然吃得下一整只?!
秦烈本来是想哄她多吃些,见她眼睛睁得溜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也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夸张,脸上便带出了笑。
“你骗我!”令仪气恼地瞪他一眼。
葳蕤火光照在她脸上,宜嗔宜喜的一张脸,盛极的颜色,偏又一副天真烂漫。
秦烈喉结几番滚动,嘴里的肉立时变得索然无味。
令仪一只鸡腿也没吃完,便再吃不下。
秦烈把剩下的了尾。
待到清理收拾完,令仪问:“咱们现在可是要回去了?”
秦烈问:“你想回去?”
令仪今日确实难得高兴,若能一直这样骑马打猎,她便不会一直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可是......
“这里又没住的地方,不回去怎么办?”
秦烈看了看身后的山林,道:“天太黑了,不好走夜路,咱们得找个地方暂住,明日再回去。”
令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可来的时候,是你说自己行军打仗多年,赶夜路如家常便饭,咱们才会这般晚还要赶过来。”
秦烈被噎住,果然撒谎太少,缺乏经验,才会犯下这么低等的错误。
还好他计谋百出,当即扶住右臂,皱起眉头,“此话不假,只是适才我旧伤忽然发作,无法骑马。需得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
第56章 山洞 。
虽则他今日没有包扎, 令仪见过他以前右臂不能动时的样子,完全没有怀疑,左右看了看:“可这里哪有能歇息的地方?”
秦烈道:“村里猎户往往在山里有临时住处, 刚才我便看见一处,里面空着, 咱们正好可以在那里歇息。”
秦烈说的地方,距离不远, 走了一刻钟便到。
这里原本是一个山洞,被人改成了临时落脚之处。
里面果然没人, 且极为干净整洁,还有捡好的柴火,日常用的盆盆罐罐。
这些也就罢了, 里面还有一张石床, 上面被子铺盖齐全,看起来像是刚洗晒过,又暄又软。
此时已是五月,可山间夜凉。
山洞很小,秦烈升起火, 光焰一起,身上立时便暖了许多。
秦烈又张罗着烧水, 适才只是简单擦洗,这会儿才能好好漱口洁面。
令仪今日又是骑马又是打猎, 此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可这里只有一张床,秦烈道:“你去睡,我行军时几日不眠不休都是常事,无妨的。”
虽则他这般说,可他捂着右臂, 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难受。
他此行本就是为了她,如今又显然身体不适。
令仪不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她在火堆旁坐下,对他道:“还是你去睡吧,我实则睡得很少,夜里很难睡着,又会早早醒来。”
这些事他一早听伺候的人回报过,可亲耳听她说,胸口依旧堵得难受,便是他不通医理,也知道,这样少眠,岂是长寿之兆?
他问她,又像是问自己,“为什么还会这样?”
明明已经忘却前尘,为何还会这样?
“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在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催促,“我这伤没什么大碍,你快些去睡,只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什么都别怕。”
这里不是什么山林,而是皇家狩猎之所,这个山洞本是皇上狩猎时守军落脚之地。
里面的东西都是亲卫备好的,否则他怎可能拿来便用?
做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临时起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只想制造机会一亲芳泽。
她如今太过抗拒他的接近和碰触。
若非如此,她怎会愿意与他共处一室?
这一番筹谋,未必要当真发生些什么,却也不能容许她以后再躲避他的亲近。
分明抱着这样卑劣的打算,可是听到她说自己睡不好时,他所有杂念全消。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她好好睡一觉。
他话中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令仪来到石床边,虽则被褥很新,可碍于秦烈在,她只解下了披风,没脱外衫,打算和衣而眠。
刚躺下去,便听秦烈道:“这样岂能睡得舒服,咱们多年夫妻,你不必避着我。”
他虽这样说,令仪依旧脸皮薄不肯动作,秦烈便道:“你若不脱,一会儿我帮你脱。”
他语气不容置疑,令仪不得不缩在被子里,一点点把衣衫退下,又推出被子。
秦烈见她只剩下中衣,闭上眼睛,这才满意,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木柴。
忽然喉间涌起一阵痒意。
公主失忆没几日他便开始喝药,这几日没有再犯,还以为已经痊愈。或是山间夜凉,喝了几口凉风,竟又要犯病,他抓起披风急步走到外面,快步走出去一段路,想着她听不到了才没再强忍,弯腰咳嗽了好一阵,又往回走。
还未走到洞口,他便停了下来。
——令仪裹着披风,站在洞口,正定定看着他。
她一开始只是害怕。
——听到动静睁开眼就看到他忽然拿起披风一言不发往外走,她还以为他要丢下她。
这才急匆匆下床裹上披风,想要追过去,可到了洞口,就看到月光下,他扶着山壁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许久才转身回来。
秦烈只是稍怔,便走上去,“外面冷,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令仪听话坐回床上,仰头问他:“你怎么了?”
秦烈正忙着给她倒热水,闻言没有吭声。
令仪又问:“你出去做什么?”
秦烈把兑好的水递给她:“只是咳嗽了一阵,没什么大碍。”
令仪想起他适才佝偻着身子,撑在山壁上的模样,实在不像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又问:“看过御医了吗?”
“御医开了药,就快好了。”他催她:“洞口风大,你站了那么久,快喝水暖暖身子。”
可是外面的风更大。
只是咳嗽而已,为何要跑那么远,只是怕扰了她休息吗?
手中的水温热适中,适才被山风吹凉的手立时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