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闻言,脚步更快,不一时便到了公主院中,推开门,见到里面临窗而坐的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他慢慢走过去,如往常般在她身边坐下,心中不停盘算,如何扯谎将她糊弄过去。
这种事他并不是第一次做,可恨上次被谢三娘捅破。
如今他更能一手遮天,只要有心隐瞒,她便是有所疑虑,也万万找不出证据。
时间久了,什么疑虑都会淡去,等以后他们再有了孩子,她除了死心塌跟着自己别无他法。
便是那时戳穿,也再影响不到如何。
他惯来谋定而后动,只这次关心则乱,来的太急,未能开口便解释。
而她一双眼已经看了过来。
她浑身上下一张白皮,天生的莹润光洁,便是在江南也少有的肤色,更有身为公主娇养出的剔透。
或许因着如此,眉色与眸色也较常人浅些。
窗外天光大好,阳光透过窗边树叶的缝隙打在她脸上,眸子如琥珀一般润润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等他的解释。
他心念急转,几个谎言已经成型,可对着她澄澈双眼,竟一时开不了口。
这一刻,他宁可她发怒质问,也不愿她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
仓促间,他别开双眼。
令仪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
第59章 争执 。
这里是王府, 怎会有人无端闯入后还那般理直气壮?
那女童那般指着她鼻子骂,院子里丫鬟尽皆跪下,竟无一人敢敢置喙。
就连秦小山来了, 也只是劝阻,连手也不敢动。
她明明看得明白, 想得清楚,又在等什么?
还不是心存一丝幻想, 等着他来骗自己。
盛夏午后,窗外的蝉因着怕影响她休息, 早被秦烈命人清理。
此时更显得屋内鸦雀无声,窒息的沉闷。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轻声道:“我想见谢玉。”
秦烈怔了怔, 以为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我想见谢玉。”令仪又重复一遍,“不是说他与十六姐姐就在京城?我想去他们家小住几日。”
她之前不愿见他们,一来因为吟霜傲雪说他们自涿州来,依旧算是罪臣,并不与人来往, 她贸然过去,怕会给他们带去麻烦。
也是因为一觉醒来, 谢玉哥哥成了她的姐夫,她只觉同时被最亲的两个人一起背叛, 便是举目无亲心中惶恐的时候,她也不愿见他们。
可此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们,想到她们身边去。
秦烈目光沉了下来,在她面上细细梭巡。
果然看到了她那熟悉的沉静神情, 恰如当初离开他之前那样。
她惯来心里做事,面上看似柔顺,实则早已给人断了生死。
否则当初她离开前,他怎会毫无察觉?他那时甚至自大地以为,她是他的女人,对他又如此温柔顺从,纵然没有十分真心,也该有七分情意。
哪曾想到,她掩饰的那般好。
不提,不问,不委屈,不抱怨,只待一个机会便会离开。
宁可冒死给他下药,抛弃焕儿,也不肯留下。
毫不犹豫,绝不回头。
面对这样一个狠心之人,他不得不认输。
将人抱到膝上,他轻声开口,如实相告。
“之前是我骗了你,今日过来那人,是我的女儿。”
她没做声,身子却瞬间一僵,他知道她听进了耳中。
他将她的手放入掌心,轻轻握着,“与你成婚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夫人,她为我生下一子一女,另外还有一个姨娘,也为我诞下一子。之前瞒着你,是因着你刚醒来不久,怕你一时难以接受。”
她身子愈发僵硬,面色发白,显然难以承受。
秦烈解释道:“我大你六岁,十六岁成亲时,你才十岁。我并非为自己开脱,可在你父皇指婚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娶一位公主。可是公主......”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自成亲后,我便只有你一个,再没有过他人,天地可证!”
令仪不由抬睫看了他一眼。
她见惯了宫中的跟红顶白尔虞我诈,有一种幼兽的直觉,自然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秦烈感觉得到她的松动,收紧手臂,贴着她耳朵恳求:“我知道自己不该骗你,可孩子是孩子,我们是我们,以后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她再度低下头,羽睫却剧烈颤抖起来,可见心中如何挣扎。
秦烈静静等着。
可最后,她还是坚持:“我想去十六姐姐处。”
秦烈眼神冷了下来,他不笑时,天生一副轻慢的神色。
到此时,他仍在强压怒火:“你不信我?若你想看,我可以把皇室玉牒拿来,那几个孩子最小的也有十岁,你该当记得,那会儿你还在宫中。那些都是我们成亲前的事情,与我们现下并无相关,你又为何执意揪住不放?”
令仪道:“我信你,你说的那些我也全都明白,我只是.......”她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烈替她说完:“依旧想走,想离开我,对不对?”
别的什么都依着她,可她一说要走,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气极反笑:“刘令仪,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这些年来,旁人献上来的女人,足以塞满整个王府!可无论何种境地,我自始至终只你一个。可你呢?起初成亲时,你便不曾忘了谢玉,不择手段也要回他身边去,还与我说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我何曾与你计较?之后你更是.......更是......”他牙根几乎咬碎,却终究没说出来,转而道:“如今你失了记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便是我有儿女,也是在你之前,之后并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谢玉呢?他一手将你推给我,娶了你姐姐,甚至娶了平妻,你却还一心记挂着他!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早该看透!”
令仪一开始尚觉震惊,听得脸色发白,之后却越来越冷静,待他说完,看着他泛红的眼睛,轻声道:“所以,什么夫妻恩爱都是假的,我们本是一对怨侣。”
“人不死恨不休,怎么不是怨侣?!”秦烈冷笑:“怨侣又如何,你如今还不是只能在我身边!”
令仪平静道:“既是怨侣,你如今大权在握,为何不休了我,另结良缘?”
秦烈嘲讽:“你不必再拿言语激我,我劝你早些认命。活着,你哪儿也去不了。——便是死了,也只有我能为你收尸!”
他撂下狠话,夺门而出,走了没几步,便后悔起来。
之前恨她怨她,话赶话说了那许多,几乎将之前努力全都白费不说,更担心她又损了心神,忙让秦小山召来大夫随时候命。却仍不放心,挣扎许久,尽管不甘心还是咬牙道:“你去与她说,让她莫要生气,待她冷静些,过几日我便让十六公主与谢玉过来看她。”
又交代许多,才转身去了秦茵荣的院子。
秦茵荣自小在王府便娇生惯养,在冀州地位超然。
又自小与程家亲近,程家满门富贵全系与秦烈一人,因着没了程慧,更要百般拉拢秦烁与秦茵荣。后来到了京城,秦烈常年在外征战,程家便顺势将秦茵荣接到府中照顾,——一开始他们打的是将秦烁这位端王世子也一并接过去的打算。奈何秦烁课业繁重,退而求其次只接了秦茵荣,便是如此,因着秦家成了天家,秦烈成了端王,这般大的造化,程家愈发把秦茵荣当成小祖宗一般。
也因此,三年来养成了她更为骄纵的性子。
一见到秦烈,她先告上状来,“父王!落英院住的那个贱人是谁?!快让她滚!”
比起秦烁秦灿整日在人丁稀少的王府,秦茵荣在程家可没少见后宅之事。她已然十岁,却对男人三妻四妾早已听多看惯。尤其那些自冀州进京的新贵,一到京城那些旧臣送来的侍妾,联姻的贵女,数不胜数。加上程家有意无意故意给她灌输,她便觉得秦烈早晚会续弦,甚至三妻四妾也是寻常。
她并不反感秦烈有女人,只是今日见到那人不行。
那女子太美,且通身气派将她这个郡主也压了下去。
秦茵荣终日被程家人吹捧,自觉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不想一个侍妾便将她比成了脚下泥,立时又嫉又恨,岂能容下?!
秦烈并不理会她,只让她身边丫鬟将她回府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一道来。
秦茵荣大叫:“父王,你这是何意?!为何不去惩治那个贱人,竟来审问我的丫鬟?!”
秦烈淡淡瞥她一眼。
秦茵荣向来得秦烈纵容,此时方看到他目光中的丝丝冷意,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吭声。
她身边的丫鬟都是极机灵的,你一言我一语有补充有纠错,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事情与秦小山所说相差无几,只是那些话秦小山不能说,被丫鬟们一一复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