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开怀一笑,将人搂紧。
两人彼此依偎,窗外照来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仿佛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
转眼到了七月,天气渐热,京城处处透着绿意,御花园的知了吵人,皇帝命人将她们都粘去,省得吵了月栀休息。
月栀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了,食量恢复正常,精神也好了些。
用膳时,小小的景和斋内飘出香气。
桌上摆满了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香气扑鼻,还有几碟普通的清炒小菜,是裴珩离了勤政殿后,去御膳房亲手为月栀做的。
说来也奇怪,自打那夜的山菇炖鸡后,月栀胃口变得再挑剔,也依然钟爱裴珩的手艺,不必多珍贵的食材,也用不着西域南越的香料,只简单小作,便勾得她馋虫大动。
“尝尝这个。”裴珩夹了一筷子放到她碗里,“天越来越暖了,什么新鲜蔬菜都有,朕便每样都给你炒了些。”
月栀用勺子舀起来,尝了一口,是熟悉的家常味道,火候调味或许不算顶尖,却是只有他才能做出来的,家的味道。
“很好吃,清新解腻。”她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近日好东西吃多了,是该吃些青菜下下火,还是你有心。”
裴珩听着,眉头舒展开来。
她最近的气色红润了不少,身子也不再像前段时日那般虚弱乏力,情绪大动,总算不再掉下让他心疼的眼泪。
夏日的生机环绕着她,树木苍翠,天空湛蓝,天空中吹过的风都是清爽的。
月栀每日用膳、吃药、听戏、逛逛御花园,在裴珩忙碌朝政时,她偶尔去勤政殿里坐坐,陪他说话,更多时候是安静的,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就坐在一旁忙活手里的活计。
这日,裴珩与重臣们商议朝政,她不便入内叨扰,便让人请了何芷嫣来进宫听戏。
何芷嫣的胎比她的小一个月,刚过了害喜的时候,最是爱吃。
两人坐在暖阁里,听着台下咿咿呀呀的调,吃着温热的点心和果品,笑得开心。
何芷嫣吃了个半饱,越过二人中间的小桌过去拉住她的手,细细端详她的气色。
欣慰感叹:“先前听说你进宫养胎,我还担心你会不适应,如今见你过的滋润,倒比从前做姑娘时还要水灵些,我也就放心了。”
月栀抿唇一笑:“都是皇上照顾得好。”
何芷嫣了然,垂眸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重新扬起笑容,“是啊,皇上一贯待你好。”
说着,放低了声音试探:“月栀,你与皇上有没有……?”
月栀不解,“什么?”
何芷嫣亲身侧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低语,短短几句话说的月栀脸色涨红,本想虚张声势的掩饰过去,可又觉得这些私房话不跟芷嫣说,还能向谁说呢。
便低声应她,“上个月便有过,有时一日一回,有时两日一回,他顾着我的身子,从不强求……这个月,倒是少了。”
何芷嫣一脸惊喜,“上个月就?岂不是你月份刚稳,他就?我还当咱们皇上不通人事也不近女色呢,没想到这般勤勉。”
戏台上正唱着一出团圆美满的戏,笙箫悦耳,情节带笑带泪,敲锣打鼓声掩盖了二人的窃窃私语。
月栀害羞的绞起手指,“说到底,还是怪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难受,身子也空,他来抱我,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稀里糊涂的就……想想还挺对不起他。”
“这有什么对不起。”何芷嫣安慰她,“皇上对你这么上心,自然是心里有你,你愿意同他好,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话也只有何芷嫣会对她说。
月栀不敢想,同样的事,若是告诉华青或是裴瑶,她们会是怎样的态度。
就只有芷嫣,两人成婚相差几个月,怀孕仅相差一个月,同样经历了梁璋的失踪和孕期的难受,彼此才更体谅对方。
她让宫女上了新的点心来,等何芷嫣重新吃上,才喃喃道:“他日后会有正妻皇后,我这般作为,他现在不往心里去,只恐他日后的皇后会容不下我。”
看她心生不安,何芷嫣眼角带笑。
“那不如,你来做这个皇后?”
出言惊人,月栀听了都觉得慌,连连摆手,“我哪有服人的手段呢,不说嫁过人,普天之下,谁听说过有眼盲的皇后呢。”
居其位就要谋其政,自己都是需要被裴珩照顾的那个,哪有本事替他分担呢。
说完,心有余悸的提醒,“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倒显得我贪心,得了他的照拂还不够,还奢求别的。”
何芷嫣无声的叹了口气,“我还未出嫁时你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怎样?”
“太容易满足了,总为身边人考虑,却不懂得为自己做打算。”何芷嫣微微一笑,“不过这也是你的好处,皇上是少年老成,太精明的人,在他身边待不久。”
只有月栀这样纯真的有些傻的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皇帝,为眼下的一点幸福就很知足。
也正是她这般宽容心软的性子,能与皇帝那阴暗、不择手段的狠辣契合。
许是快要做母亲,何芷嫣整个人变得柔和了许多,即便知晓是皇帝逼走梁璋,步步哄骗月栀亲近他,也只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不说这些了,如今什么事都大不过咱们的孩子。”何芷嫣很快吃完了一盘点心,腼腆道,“宫里的点心就是精致,一点都不腻,外头铺子里的完全不能比。”
月栀轻声一笑,又叫人给她上了几盘新的,沏了一壶花茶来,慢慢品。
戏曲声声慢,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七月的烈日下,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浮起一层颤动的热气,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被晒得滚烫,泛着灼目的光。
小太监们抬着冰穿过回廊,檐下守着的侍卫顶着一头热汗,站的笔直,几名宫女低头疾行,衣衫被风卷起又贴回身上,转眼没入朱漆门廊的暗处。
景和斋内一片祥和宁静,阳光透过绿荫照进窗来,热意稍减。
月栀靠在软榻上,不远处放着堆满了冰的坛,侍女轻轻在冰上扇风,便有一股凉气吹来,解了身上黏腻。
“张嘴。”
裴珩坐在一旁,剥着南方新鲜上供来的荔枝,去了核,用银叉子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到她嘴边。
月栀应声张嘴,双手轻轻覆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感受着小生命有力的胎动。
说来有趣,那日与何芷嫣聊了些私房话后,心中的烦闷纠结少了许多,连日心情舒畅,忽而一觉醒来,竟觉得周身无比松快。
纠缠了她将近三个月的反反复复的恶心、烦闷、乏力,像被这暖融融的阳光晒化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靠在榻上,窗户半开,能清晰地感觉到窗外花香随着微风丝丝缕缕飘进来,鸟鸣声也格外清脆。
裴珩见她眼神往外飘,唇角带笑:“今日气色不错,瞧着吃东西也有滋味了。”
“嗯,”月栀笑着点头,向他伸出手,“从没觉得这么松快过,想想前几个月,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真是难捱。”
裴珩握住她的手腕,扶她起来。
见她笑靥如花,他的心情也如这午后阳光般明媚灿烂。
闲聊般说起:“离州的六王叔这个月连上了好几道折子,一来进贡财宝,二来,要为朕进献佳人。”
月栀当他是试探她对纳新人的态度,可自己没名没份,还没做上后妃,也已不是他正儿八经的姐姐,哪敢表态。
“六王爷也是好意。”
裴珩轻笑,伸出指尖勾了勾她的鼻尖,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这么快就忘了上次朕告诉你的事?下头这些人惦记朕的后宫,哪有一个是真心为朕好。”
“怎么说?”
“离州船舶贸易频繁,六王叔的封地原本不在那里,父皇释了他的兵权后,为了安抚他,把赐他长居离州,这些年,他在离州捞了不少油水,想是朕派的巡盐御史快到了,他听到风声,才急不可耐的表忠心,送佳人。”
“若是为此,倒真不必理会了。”月栀有些好奇,“你是派了哪位官员去巡盐,办事如此得力,人还没到,便掀起了风波。”
裴珩微笑,平静道:“一个还需磨练的好苗子,张嘴。”
月栀还想再问,被送到嘴边的荔枝给塞了回去,荔枝肉鲜嫩,汁水清甜,放在冰上凉了一会,入口凉丝丝的。
裴珩很快聊起其他的事,将这个话题简单带过。
夜幕悄然降临,宫灯亮起。
晚上的院子清凉了许多,裴珩兴致高,命人在景和斋的树下挂上纱幔,摆了躺椅和小桌,让宫人们端来月栀爱吃的点心和温热的蜂蜜牛乳茶。
“今日是满月,陪朕赏会儿月吧?”他走进屋里,语气轻松惬意。
月栀在床上闷的厉害,正巧睡不着,便同他一起到屋外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