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看她脸色很差,又不肯说是哪里不舒服,当她是被腹中的孩子折腾坏了,只好顺着她的心意。
“那朕先出去,你若想朕,便让人来叫朕,千万别一个人熬着。”
“嗯。”月栀努力从喉咙挤出一声应答。
她已经无法面对裴珩,更不能指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想了半天,那些近身伺候她的,劝她早早放下驸马,说皇帝多么多么好的,通通都不能信……除去那些,或许有一个能说得上话,还存有一丝旧情的人。
等裴珩走远了,她随便唤来一个侍女,“本宫身子不适,快去请苏太医来。”
她想起大婚之后,苏景昀因为准备医官晋升的考核,有好一阵子没再露面,等到他再回来,已经是她有孕后了。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在她面前主动说过裴珩的好话,或许他是不同的。
苏景昀来的很快,提着药箱。
隔着一道纱帘,月栀伸出手腕,苏景昀伸出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屏息凝神。
月栀的心跳得飞快,她知道外间的侍女,门外的宫人全都是裴珩的眼线,两人之间的对话稍微大声些,都会被传到裴珩耳中,她必须小心。
先是借腹中饥饿为由,让婳春去御膳房取些吃的,又说风吹的头疼,让外头宫人关上了门窗。
直到屋里只剩下二人,月栀才低声问,“我昨夜做了怪梦,梦到……梦到驸马并非失踪,而是为人所害……我想,是不是他冤魂不宁,特意托梦给我?”
苏景昀跪在床前,声音沉重:“驸马若有冤魂,知道公主正在孕中,怎么舍得来叨扰你,公主是思念驸马过甚,忧伤心脾,才心思不宁。”
“是啊……”月栀语气飘忽,“只是这梦太真了,竟让我觉得,皇上和驸马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
搭在腕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苏景昀没有接话,屋内只剩沉默。
月栀继续道,声音更轻,“说来也奇怪,驸马失踪前毫无征兆,一个官职不低的大活人没了,京城竟少有议论,那几日,我只顾着伤心,没发觉周遭有异样,你可曾察觉什么?”
苏景昀低下的眼神盯着床帘上垂下的被单,心神纠结了许久,才颤巍巍的开口。
“是有些不大对劲……但公主如今身怀龙裔,该珍重自身,安心静养才对,你该向前看,切勿在纠结过去的事了,你本就体弱,何必在为那些不能有结果的事费心劳神,身子最重要,旁的,就让它过去吧。”
看似是劝慰,却句句都是哀求。
苏景昀与别人不同,他们是微末之时互相扶持的同乡情谊,不会轻易动摇了本性,他都这么说,可见她猜测不假。
不深究那些言外之意的话,单就“龙裔”二字,便将一切都点明了。
果然,他身为天子,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而她自觉甜蜜幸福的那些岁月里,究竟哪一日是与驸马相伴,哪一日是裴珩趁虚而入,她根本就分不清。
月栀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是啊,没有结果的事,还想它做什么,我真是糊涂,眼睛瞎了,心也蒙了,竟连事都想不明白,多谢你为我解惑。”
苏景昀不敢抬头看她失落的眼神,只悄声说了句,“我只会为人治病,身病好治,心病难医,你……你想开些吧。”
月栀闷闷的“嗯”了一声。
苏景昀匆匆告辞,去屋外让小太监去太医院抓了药来,他亲自在景和斋内熬药。
药煮了一半,前头太极殿就来了人,没有惊动月栀,只悄悄将苏景昀请了过去,带到皇帝面前问话。
内书房中,裴珩神情凝重。
“公主昨日看着气色还好,怎么一夜之间如此虚亏,可诊出是什么病因?”
苏景昀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袖下的手用力掐紧自己的掌心,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回禀皇上,公主并无大碍,只是胎动频繁,公主昨夜没有睡好,才看上去精神不济。微臣已经开了一贴温热的补药,熬好了让公主吃下去,再小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就好了。”
裴珩放缓了手中朱批的速度,心中稍有安慰,又不放心的点他。
“但景和斋的宫人来报,说你和公主在床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公主还让人把门窗关了起来,是怕人听到你们的对话?”
苏景昀后背顿时冒出冷汗,身子伏跪的更低,慌张解释,“微臣不敢,公主只是私下问了些孕妇身体变化的事宜,羞于给人听见,才关了门窗。”
年轻的帝王沉默时,总带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那沉重的空气中仿佛张开刀光剑影,随便说错哪一句话,便就人头落地。
此刻他坐在书案后,冷冽的眼神审视着下跪的小小太医,并不全然相信他的说辞。
“皇上明鉴,微臣是与公主相识的早,但过去十几年,微臣与公主相处甚少,甚至不及公主与皇上相处的百分之一,微臣只是尽一个太医的职责,奉您的旨意,照料公主和公主的孩子,绝没有私心啊。”
苏景昀声音都颤起来,显然怕极了他。
说的还算有道理,裴珩也觉得自己是小题大作了。
他与月栀的孩子都五个月大了,这期间,苏景昀一直守口如瓶,没事也不会往月栀跟前凑,这会儿也没听景和斋有什么动静,该是他想多了。
“行了,回去给公主熬药吧。”
“微臣领旨。”苏景昀屏着呼吸起身,直到离开太极殿,才敢放开呼吸。
他吓得腿都软了,差点跪倒在路上。
整日提心吊胆的待在宫里,不知哪天就会被砍头,有时他后悔那日不该主动去找皇帝说那些大逆不道的犯上之言,可又觉得月栀实在无辜,心中总为她惋惜。
她总会生下孩子,眼睛也总会好起来,哪里会被骗一辈子呢?
今日透露的一星半句,想她应该明白,心中多少有个准备,日后真正面对,也能缓些伤心。
袅袅药香从小厨房中飘出,和渐渐升起的阳光一起被送进了月栀的卧房。
她饮下安神药,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月栀精神好了很多,没有拒绝来景和斋一起用膳的裴珩,神情如常,甚至兴致颇好的聊起了摆放在公主府卧房中的那樽送子观音。
“观音娘娘真是灵验,亏她保佑,我这般体虚的身子还能顺利有孕,可惜我不在府中,不能时时为她添香。”
“这有什么难的,传句口信回公主府,让下人记得添香就是了。”
“是我亲自供上的观音像,观音娘娘保佑的也是我和我的孩子,自然要亲自上香,才是诚意。”
裴珩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皇姐才在宫里住了多久,就想家了?”
月栀心下一震,面上露个腼腆的笑,“是有点想家,但在这儿有你陪着我,夜里有人暖,总比那冷冰冰的空床要好得多。”
甜蜜戏语让青年刚刚绷紧的一根弦,顿时又松下来,笑得轻松。
“原来皇姐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温暖的身子。”
月栀被他逗的脸上更红,故意没搭他的话,扭过脸去吃饭了。
入夜,她推脱昨夜没睡好,困的厉害,没有理会他的热情,翻身转向床里,很快就睡熟了。
裴珩顾及她的身子,不敢胡作非为,只能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自己解决。
他执拗的要跟她盖同一张被子,用散发潮热气的胸膛去贴她的后背,将她柔软的身子揉的软软的,双手小心翼翼的贴上孕肚,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幸福睡去。
清晨醒来,裴珩已经去上朝了。
月栀捏紧时间,叫来了婳春,匆匆梳洗过后,赶去太极殿。
从苏景昀的话和裴珩对送子观音的态度来看,已经能确定腹中的孩子是裴珩的。
但她还是想知道,驸马到底去了哪儿,不指望裴珩会告诉她真相,只能自己去寻找证据。
太极殿中,哪怕是寻常人不能进的内书房,她也能照进不误。
但她没进内书房,直奔皇帝寝殿,宫人侍卫没有一个拦她,众人眼中,皇帝巴不得宁安公主同他亲近,宁安公主到此就像是回自己的住处一般,理所应当。
月栀推开门,被婳春扶着进入寝殿,迎面一股轻柔的香气吹来,熏炉烧的是她前些日子新调的淡香,带着些梅花香。
景和斋里烧的也是这个香,站在此处,就像站在自己的卧房里一样。
月栀没有放松精神,吩咐婳春:“你在门口守着,我自己进去。”
婳春对她这一连串的行为感到很疑惑,迟疑道:“公主,您当心摔着。”
月栀语气微沉,“你就在此处,一步不许离开,若叫我知道你跟外头人说了什么,我立马赶你出去。”
婳春不敢再多言,就站在屏风旁。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划过冰冷的紫檀木桌案,光滑的玉器摆件,柔软的床褥……上面沾染着青年浓烈的气息,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