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想着自己手里有钱,可以买个丫鬟照顾自己起居。
若跟裴珩去京城,一来他是大官,事务繁忙,哪能顾得上她,二来,官眷需要交际,不谈出身,单她双眼看不见这一点,便会成为旁人的谈资。
帮不上他,又会给他添麻烦,自己还是不去的好。
裴珩沉默半晌,问:“你不想你的干娘和义兄吗?他们或许还在等你回去。”
刚到北地的那两年,月栀很想念他们,可渐渐的,生活的柴米油盐让她没有功夫在想那么遥远的人和事。
“都过去多少年了,义兄一定早就娶妻生子,干娘膝下儿孙满堂……我眼睛看不见,回去又不能给干娘尽孝,何必叫他们徒生伤感。”
“那我呢?”裴珩快要压不住心中的委屈,“你为华青考虑,为干娘和义兄考虑,难道就不为我想吗?”
月栀不解:她想了啊,第一个考虑到的不就是他吗?
在床上躺的久了,头有点晕,她从他手心抽回手来,扶着床榻坐起,与他面对面坐着。
“裴珩,你生我的气了?”
裴珩扭过脸,“不是生气……如果我执意要带你走,你会生我的气吗?”
月栀哑然,疑惑:“为何一定要带我走,难不成是想让我替你相看门当户对的小姐,让我在你们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婆?”
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她今年都二十五了,为他少年时的一句许诺,至今都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子,如今眼睛又坏了,嫁人就更难了。
“看到你功成名就,华青姻缘美满,我已经心满意足,日后只叫我一个人安生的呆着吧。”
不拖累他们,也是保全自己的尊严。
“不。”青年坚定的拒绝让她心下一紧,刚要再解释,被他的话头堵住。
“我要带你一起走,你不答应,我绑也要把你绑走,哪怕你生我的气不理我,我也会这么做。”
他声音低沉,语气中多了几分少见的偏执,听得月栀心里没底,不知他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会这么做。
“裴珩……”她伸手想要碰他,却只蹭到他起身时垂落的衣角。
“我回去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裴珩留下一句,转身离去,独留她一个人坐在榻上,对着夜色黯然神伤。
他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京城回来,脾气变大了好多。
*
一整夜,裴珩翻来覆去睡不着,胸膛里有一股无名火,明知道她是这般温吞随性的脾气,却还是想要被她坚定的选择。
只要她愿意和他一起走,一切就都不成问题,可她却觉得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是最大的问题。
裴珩气自己没法立刻治好她,气她心里把他和华青放在同等地位。
郁闷了一夜,清晨起来,又是数不清的事情在等着他。
去军中论功行赏后,带着亲信前往静安侯府,里面正在大办葬礼,靖安侯的棺椁就停放在院子里。
裴珩上前奉香,起身时瞥了一眼在一旁守孝的侯夫人和沈娴,二人一个低眉顺眼,一个眼神不甘的瞪着他。
哪怕侯夫人再三提醒,沈娴依旧不肯低下视线,若不是在场宾客无数,她早就去裴珩面前质问——
为何同样喝了毒酒,只有她爹死了?
为何原归军侯统领的凉州军,如今成了裴珩的势力,都听他统率?
为何她爹去世将近三个月,军中连一道密信都不发来,直到现在才将她爹的尸体送回,尸身都已经化成白骨了!
裴珩的侍卫示意沈娴收起仇恨的眼神,被裴珩拦住,三人一同到后堂说开。
“静安侯对孤有知遇之恩,如今他已往生,孤于情于理都该照拂侯府。”
“孤赏沈家黄金百两,许沈家郎君成年后可以承袭静安侯的爵位,封侯夫人为二品诰命,至于沈家小姐,孤封你为县主,若你有心仪的郎君,孤日后可为你赐婚。”
旁的都罢了,只一个二品诰命,一个从三品县主,便是国公王府家的妻女,也不一定能得这般恩赏。
侯夫人下跪谢恩,“臣妇谢殿下赏,必好生教养儿女,不辜负殿下的恩赐。”
她身边的沈娴哭着跪下,头却不肯磕下去。
侯夫人着急拉她,裴珩也不恼怒,直言:“瞧你心中有气,不知你为何怨孤?”
“我爹那么看重你,往日为了让你消气,他连我这个女儿都不疼了。是我爹助你重回太子之位,你却夺了他的兵权,害他身死他乡!”
此言一出,裴珩还没恼,侯夫人就慌乱的起身给了她一巴掌。
“我看你是伤心昏了头,你爹因中毒而亡,那毒是贵妃母家派来的刺客下的,与殿下有什么关系?何况战场刀剑无眼,此战死伤将士无数,有几个将士家眷能如你我这般因功受赏,殿下对我们家已是格外看重,你怎能待殿下如此无礼?叫你爹在天之灵要如何安息!”
沈娴被母亲打得晃了神,捂住发疼的脸,垂眸泣泪。
运棺回来的将士已经将静安侯生死的前因后果都告知给了沈家人,如今侯夫人又亲自说了一遍。
裴珩再看沈娴的眼神,仍带着些不服气的倔强——此女非善类。
他看向侯夫人,“如今静安侯亡故,世子又未成年,不知夫人如何打算?”
“我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教养子女,操持家事,至于侯府,还得靠殿下庇佑,我等内宅女眷又能做什么呢。”
“既这样说,孤瞧沈姑娘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如随孤一同回京,孤亲自为她指一门亲事。”
侯夫人心想殿下果然待沈家不薄。
她留在燕京照顾儿子,让儿子顺利长大继承爵位,而女儿进京得太子殿下亲赐良婿,是为儿子的未来开拓人脉,如此安排,对沈家而言是上上之选。
“可她一个女子,怎好孤身在外?”
“这你不必担忧,只要她愿意,孤会赐她宅邸,婚嫁事宜,都由宫中出钱操办。”
侯夫人满脸感激,拉扯着沈娴一同下跪谢恩,“多谢殿下为我这不争气的女儿费心,沈家世世代代都会铭记殿下的大恩。”
裴珩的照顾面面俱到,沈娴心想自己得封县主,进京后又会有宅邸、高门良婿,前程一片大好,比只能苦守在燕京吃风雪的弟弟好上太多。
看在这些“补偿”的面子上,她低下了头颅,磕头谢恩。
裴珩看着母女二人,眼神冷冽。
因利而合的关系,便以利而结,若她们懂分寸,感念天恩,他便不会怪罪这点失礼,日后若还不懂事,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放过了。
*
侯府出殡,城中避讳三日。
三日后,华青出嫁。
哪怕裴珩私下与她将实情托住,说同他回京城便可位至郡主,华青仍不为所动。
她说:“我喜欢这样简单的日子,柴米油盐,自力更生,不必享着云端上的富贵,又日日害怕会跌下来。”
华青忧心的看向堂屋,真心劝他,“表哥,你若真的为姐姐好,就叫她留下吧,我和秋实哥会照顾好她,京城虽繁华,却有数不清的豺狼虎豹,她身子不好又坏了眼睛,哪里受得了那些勾心斗角,你叫她一个人如何待得下去呢?”
裴珩坚持,“我会照顾她。”
华青不信,“你如今是太子,不日便要继承大统,做皇帝要心怀天下万民,怎么可能一心一意照顾一个失明体弱的人。”
裴珩羞愧垂眸:虽然自私,但他心中没有万民,只有月栀。
兄妹两个终究谁也没劝得了谁,彼此各执己见,最后不欢而散。
月栀并不知道二人在夜里的谈话,只在大婚当日听着欢喜的乐声,亲自为华青穿上嫁衣,为她添置了五大箱嫁妆,足足在里头塞了三百两银子压箱底,将她送出门。
她眼睛看不见,没有办法陪华青上花轿,只能在裴珩的搀扶下,站到院门外,听喜娘一声声吆喝,听送嫁的队伍远去。
人生终免不了一场场别离。
从前她期盼温馨和睦的日子能持续到永远,如今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等裴珩也离开,便又只剩她一个了。
入睡前喝下浓浓一碗汤药,给她看病的老大夫说要她好生休养,因此药里添了不少安神助眠的药材。
一碗药下去,熟睡到天明。
醒来,发觉身下的床在晃动,彻底清醒后才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
月栀慌了神,那日被人哄骗进内宅下药的记忆一下涌上来,她紧张的摸摸身上的衣物,又摸索着车厢试图下马车。
这架马车宽大,制式比侯府的还要奢华许多,车门是木头做的双开门,而非简单的布帘,她拍了拍马车门,发现推不开,慌张的喊了起来。
“来人,救命!”
随行保护在侧的小将听到动静,俯身安抚她,“姑娘别怕,我等是裴将军的属下,特随将军一同护送姑娘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