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记得她在自家院里听到过这个少年的声音,可依旧安不下心。
“我没有要进京,我的宅子钱财都在燕京城,我不想进京,你们送我回去吧。”
她见过宫里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太监,因身体残缺,一辈子无法出宫,即便有干儿子照顾,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长了也没有人能熬得住。
她不要裴珩一时因为心疼将她带在身边照顾,不愿自己挡了他的青云路。
小将有些为难,见她情绪激动,便差人去前头请裴珩裁定。
不多时,裴珩竟然亲自过来了。
他叫停马车,坐进去,面对面看着慌乱的月栀,神情不忍。
“我已经将家中的衣裳、值钱的金银器物都装上了马车,就跟在后面,一同带去京城,你不必再惦记。”
“你怎能这样独断?”月栀气的想哭,“带我去京城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叫人知道你有一个瞎眼的姐姐,你面上会有光吗?”
她受够了被人瞧不起,宁愿在小地方呆着自在,也不想再踏入那些权贵的地盘,受人奚落。
“当真是做了大官,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若不是看不见,我非要打你一顿。”她憋屈的抽泣,抬袖掩面。
她哭的梨花带雨,裴珩的心也跟着疼,看那一张一合的红唇,自己的唇不自觉的微张,吐出一口难耐的叹息。
他落下窗帘,倾身过去,紧紧的将人拥进怀中。
身体每一寸肌肉叫嚣的不安都消散在这个拥抱里,裴珩无法自控的抱紧她,按着她的后背压向自己的胸膛,深深的呼吸她发间的栀子花香。
声音低沉:“你打我吧,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第24章
月栀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困住, 想打他都伸不开手,气的哼了两声。
她想,她不只是气他的独断专行, 更讨厌自己瞎了眼睛,日后再也做不了赚钱的活计, 只能靠人照顾,像个废人一样。
“我看不见, 什么事都做不了,你带我进京, 眼下能心安,日后迟早会后悔。”她委屈的流泪, 越哭眼睛越痛。
裴珩掏出帕子, 为她拭去眼泪。
他轻声问:“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没担当没责任心的人?难道你不信我是真心想对你好?”
月栀不知该如何回答,父子亲情尚且有耗尽的一天, 她和裴珩之间以恩情作维系, 半路出家的姐弟情, 又能持续多久……
“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会让你过好日子,会让你嫁给世间最好的男子。”
闻言, 月栀微微抬眸,似有所触动。
裴珩看她哭得轻了, 继续说:“我如今以往的身份不同, 这次回京, 再不会有人瞧不起你、欺负你,我会让你成为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女子。”
他越说越夸张,月栀都懒得跟他生气了——大周最尊贵的女子是皇后娘娘, 如今还在佛寺里待着呢,难道他要把她送去佛寺念经,叫天上的佛祖帮她治眼睛不成?
这么大个人了,竟还有股孩子气。
“哼。”月栀吸了口气,止住眼泪,摸索着按上他的手臂,将人从身前推开。
红着眼睛训他:“你已不是孩子了,光天化日,少在人前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
语气中还有些愠怒,眼里看着却和顺了许多,裴珩乖乖后撤,坐到她身边,方才拥抱时,她的发丝勾到了他的衣襟上,即便分开,仍藕断丝连。
他缓缓吐息,抬指将那缕青丝捻在指尖,从侧边注视着她哭红的面颊,雪白的肤色染上湿红,如春山清雨,漫入心田。
眼睛注视着她,低头轻吻指尖的发丝。
在无人打扰的密闭空间里,在不被她发现的隐秘之地,青年的心中渐渐酝酿出难以言说的情愫,往更深处扎根……
马车已经驶出凉州地界,月栀终究没能磨得过他,选择了妥协。
她从他那里要来了房契和金银财物,小小一个包袱,整日抱在身上,想着进京后,不管他是厌了她,还是成婚后无心再顾及她,终归身上有钱,她还能另找住处。
归程的队伍多了数辆马车,行进速度慢了很多。
裴珩时不时就要到马车里找月栀说话,从一开始的安抚,渐渐的多了些酸气,越看那个包袱越不顺眼。
“你就那么喜欢钱财,睡觉都要抱着?”
“天下谁会不喜欢钱财?难道你做了大官,会不稀罕收月俸?”
裴珩挑眉,心道:他能给的,比那包袱里的所有加起来都要多得多,真喜欢钱财,抱着那小包袱还不如抱他来的实在。
这点小心思上不得台面,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的她表示不满,然后送上自己亲手做的夹肉饼,以此转移她全身心倾注在包袱的注意力。
自从静养后,老大夫说少食油腥,裴珩便连给她煨的鸡汤都要撇干净油,只端清汤给她喝。
往日在牢里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如今闻到夹肉饼的香气,月栀顿时食指大动,摸索着从他手里接过夹肉饼,微微侧过身,不给他看到自己的吃相。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饼皮内夹着炖到软烂,半肥半瘦的卤肉,辅以青瓜中和荤腥,简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夹肉饼。
“是你做的?怎么那么好吃?”
月栀吃的高兴了,对裴珩不吝赞美。
裴珩坐在旁边,歪着身子偷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刚开始脸上还稍有戒备,一口酥饼下去,表情都变得纯真了,眼里只有对美食的喜欢,什么钱财,什么顾忌,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的快乐就这么简单,一袋珍珠也可以,一个夹肉饼也可以。
只是看着她,裴珩不自觉地托住腮,嘴角扬起微笑,看她吃完了一个,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夹肉饼送到她手里。
“我做了很多,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月栀不好意思地抿唇,拿过第二个肉饼,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小声念叨。
“你能不能给我找个厨子做夫君?”
裴珩眉心一皱,疑惑又想笑,“想吃好吃的,我给你做,再不然就雇几个大厨在家里,每日换着花样做,至于为了点吃的,嫁给一个厨子?”
月栀不服,“只要能踏实过日子,是厨子还是宰相,又有什么差别。”
裴珩抬手,指背轻轻蹭掉她嘴角的酥饼渣,语气认真,“说了要让你嫁给世间最好的男子,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细不可察的触碰,月栀并没注意到。
听他主动提起婚事,不免催促:“那你可得快点找,我都快等成老姑娘了。”
“你哪里老了,一点都不老。”裴珩看着她多了些血色、貌美如花的脸,恍然又有些出神。
月栀皱眉,吃饼都不香了,“我跟你说真的,我不想再等了。”
瞧她眼神失落,裴珩连忙应是,“好,我回京就给你找。”
先帝的丧期已过,回京便是登基大典,届时满朝文武都听他差遣,大周人才济济,为她找一个乘龙快婿,能有多难。
*
先帝驾崩,太子不在京中服丧守孝,只因边境一道军情,便率兵赶往凉州,三日便退了入侵的蛮族,将蛮族游兵驱赶到边境线外千里,却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回到京城。
太子回来时,先帝的丧期都过了,朝中文武百官对此事颇有微词。
那日废太子带兵攻入皇城,宫中生变,众人只知贵妃惑主,先帝重立太子,诛杀贵妃一族又赐死了两位皇子,随后在太极殿内暴毙。
重立太子的诏书和传位诏书都悬在太极殿内,众臣对边疆杀回来的太子又敬又惧,哪怕心中不喜他“孝期不服丧”的任性之举,面上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太子归京,照例在东宫住了两日,沐浴净衣,焚香祝祷。
第三日,新帝登基。
上朝第一日,新帝颁布政令:减轻赋税徭役,令众民休养生息,大赦天下,非死罪者刑罚苦役减半,赦罪奴还乡为民。
加封新旧老臣,另册封民女月栀为公主,赐封号“宁安”,享一品俸禄,赐居公主府,另赐其可随时进宫,凡宫门守卫验明正身必得放行,无需再另请旨意……
“先帝有三个公主都远嫁离京,新帝登基也不请三位公主回来观礼,竟没来由的册封了一位公主?”
“可听说那位月栀公主是什么来历?”
“从没在京中听说过这个人,许是北地来的,或许家中父兄子侄随太子征战,通家有从龙之功,才叫她得此封赏?”
“皇上赏她的那座公主府,原是前朝的一座王府,常年整修,气派着呢。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得赏竟比众多高官大臣还要多,皇上究竟看中她什么?”
“听说原静安侯对新帝有知遇之恩,新帝回京时带了他的女儿回来,想她因着父亲的功绩,才得封公主吧。”
新帝政令一下,无论高门权贵还是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位毫无背景的公主,猜测、好奇、嫉妒,说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