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探花乃大理寺卿之子,生的英俊潇洒,为人也是亲切有趣,可惜只是家中次子,且兄长也在朝为官,大理寺卿清廉,若分家,分到他手上的家产不会太多。”
三人各有优缺,沈娴犯了小难。
她花了两天时间亲自去打听这三位郎君的底细,不喜状元家贫,不爱榜眼闷葫芦,为有探花才是配得上她的好郎君。
沈娴即刻写了手书送进宫中,请求皇帝为她与探花赐婚。
来回话的人却道,皇帝已经将探花赐婚给了宁安公主,请她另择佳偶人群。
赐给了宁安公主?
沈娴是在父亲死后才得知裴珩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当初与废太子一同流放的有长孙一家人,后来在宴席上听月栀对裴珩是姐弟相称,便想她是废太子的表姐。
人家有亲缘关系,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而她不过是借了亡故父亲的光,才得一个小小郡主之位。
沈娴心道争不过她,只好放弃了探花,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榜眼陈兰泽。
得了赐婚后,陈家宴请她到府上,沈娴才知自己眼界之小,这陈家富贵异常,比他小小的郡主府要奢华太多,处处都好,只是人口多了些,共有五房叔伯,陈兰泽是四房的独子。
她想,凭她的本事,嫁进陈家后做几年乖顺媳妇,等生了儿子,争到当家主母的位子,后半生便能安享富贵。
于是越发对陈兰泽上心。
可这陈兰泽是个不笑也不闹的臭石头,任她怎么讨好撩拨,他都不为所动。
秋高气爽,她约他出来游山赏景,他还真就只知道看山看水,眼睛不曾落在她身上哪怕一刻。
沈娴快被他气死了,看他呆坐在那里盯着树枝上停歇的野鹤,她愤愤起身走向一条小路,捡起一块石头往下丢去泄愤,不想这石头竟然打到了下方的空地。
听到下方传来的搜查声,沈娴才发觉自己闯进了不该靠近的地方,想要原路返回,走两步却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窥见下方空地上的景象。
那是一双男女,背对着她坐在凉亭中,光天化日下,不知羞耻的抱在一起。
她该不是撞见了哪对野鸳鸯吧?
沈娴心念着,就见那女子从男子怀中坐直起身,露出来的脸,竟是宁安公主!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与未婚夫相约游鹤山,竟然意外撞见宁安公主与梁探花相会。
沈娴站的位置高,听着下头搜查的声音还没靠近过来,突然气壮起来:月栀是公主,她是郡主,同样都是皇上亲封,她有什么可怕他们的。
自己对陈兰泽百般讨好都不得他一个笑脸,下面两个人倒是又笑又抱,亲密的很。
沈娴一双眼睛盯在青年托在月栀腰后的手臂上,看她羞怕地锤了下他的肩膀,将脸重新藏回他怀里,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忽然,她发觉有些不对劲。
那个男人似乎有些年轻了,她先前去打听梁璋的底细,曾在梁府外偷偷看见过他的模样。
而月栀身边的青年,背比梁璋要宽,个头高一截,头发要短一些……对了!梁璋早已若冠束发,这青年却是一半束发一半披发,京中权贵最讲礼仪,不可能会弄错。
那个人绝不是梁璋!
月栀知道吗?她背着梁璋养面首?
沈娴越想越气,女子以柔顺守矩为德,既然被皇上指了婚,就该早些融入夫家,该把心思放在未来夫君身上,何况她得的还是最优秀的梁探花,竟这般不知珍惜。
那梁璋生的俊美又温润,谁见了都说他性子好,实在比陈兰泽好太多,这样好的男子却被月栀给辜负了。
她眼睛一转,脑中冒出个好主意。
*
除了方才一声“咚”,月栀没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坐起身来细听四周,又被裴珩故意按住后脑勺压回他胸膛上。
她以为真有危险,乖乖靠着他一动不敢动,直到听到上方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你跟谁学的,怎的玩心这样大?”月栀起身,扶着他的胳膊,给了他一拳。
软绵绵的力道根本打不痛人,裴珩只觉得她柔软可爱,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再把她扣进怀中的冲动。
“你小时候很乖的,做了皇帝本该更稳重才是,这样的玩笑,以后不许再开了。”月栀低着头,心头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同于与驸马打情骂俏时的甜蜜,她对裴珩的喜爱中,掺了些淡漠的疏离感。
其实她会怕,毕竟自己不是裴珩正儿八经的姐姐,眼下也没等到她的名字上皇家玉牒,万一他不再把他当姐姐,不再看重两人往日的旧情,此刻的温馨,顷刻间就会化为泡沫。
他是皇上,一句话就能把她捧到高处,一句话也能叫她粉身碎骨。
裴珩注视着她的脸,小心为她整理枕乱断的发丝,目光从她颤动的眼睛落到那双樱红水润的唇,滚了滚喉结。
“长大就不能再跟皇姐玩闹了吗?”
月栀不语,眼睫轻颤。
因为刚才的一点小意外,此刻两人坐的实在太近了,近到他护在她后背的手臂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把她推进自己怀里。
他有种,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的错觉。
“那夜朕还梦到……皇姐抱着朕,说只要朕想,你可以每晚都抱着朕睡。”
月栀咬唇,扭过脸去,“裴珩,你是怎么了?从前你从不曾对我说这些。”
她缓缓转回脸,手指摸索着抚上他的侧颈,神情悲悯。
“是不是独自住在宫中太孤单了,才会做这样的梦?还是说,因为我这一个多月都没有进宫去看你,你怪我了……”
“我不是不想去见你,我是觉得你方才登基不久,每日要见那么多大臣,处理那么多政事,我一个瞎子,进宫帮不上你,反而要你分心来关心我,只会给你添乱。”
裴珩深吸一口气,耳里听着她的话,却无法忽视贴在侧颈上的热度。
那句梦里的话,是很多很多年前她亲口说过的,他还记得,可她已经忘了。
他还是没敢牵她的手。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拦不住了。
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冲动,像她期待的帝王那样,稳重的接纳了她的解释。
“皇姐想多了,朕只是觉得那个梦有趣,让朕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才说给你听,却叫你担心了。”
月栀将信将疑,缓缓收回手。
他说:“朕从没怪过你,你不必担心朕,只要你能幸福,朕这个皇帝就不算白做。”
说话的语气,像极了那个思虑再三决定从军的少年,月栀感慨他的成长和远见,又一次看清两人之间的差距。
从前,她会怕他走的太远,总有一天会不再需要他的陪伴。
现在,她心里有了驸马这个寄托,对裴珩这个“唯一可信之人”的执念也没那么深了,默默决定,只要他需要,她就陪着他,何时他有了自己的妻儿,将她看淡,她就安静的从他的视线中退出。
看清未来,做好了应对“离别”的准备,逐渐接受这一切,心中的伤感也就淡了。
暖阳西落,山间的风悠长渐凉。
山风吹动五颜六色的秋叶,翻涌如同海浪,撩起发丝,拂过衣角,带走了两人间短暂的温暖和悸动。
从鹤山回来,月栀心情不坏。
晚饭后喝下调养的汤药,苏景昀为她诊脉,拧眉摇头。
“忧惧郁结于心,你今日都做什么了?”
月栀不解:“我去见皇上了,同他说了很多话,没有哪里不开心啊,怎么会有忧惧呢,是不是你诊错了?”
苏景昀打量她红润的脸,又摸了一会儿脉,再次确定,“确是忧惧,虽不到伤心伤肝的程度,但若长期淤积在心里,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
月栀坐在后堂上,沉思片刻,呢喃细语:“我只告诉你,你别同别人讲。”
“嗯,心事说出来会好些。”
“我没爹没娘更没有兄弟姐妹,小时候总是羡慕别人家人口多热闹,是哭是笑都有人陪……同裴珩一起流放北地后,我们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苦,但我知道他需要我,不会离开我,我心里特别踏实,再没羡慕过别人。”
门外茂盛的树叶无风自落,轻飘飘落进枯黄的草地,细微的声音,是枝叶由生到死的最后一声叹息。
月栀听到了,轻叹一声,“现在他不需要我了,我想他随时都会离开我,就像把我卖掉的爹娘一样,一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这便是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
苏景昀与她同病相怜,怎能不懂她的恐惧,将手从她腕上挪开,扶正她的肩膀,面对面温声开解。
“相伴一时已是有缘,何必去求长久,求的越多,失望越多,看看眼下,你有我,有驸马,有梁家少夫人,还有数不清想要结交你的京中贵女,你身边并不只有皇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