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春正要起身,被何芷嫣按回去,“我去吧,你们就在这儿不要动了,省得再被人发现了围过来,想跑都跑不了。”
月栀觉得也是,便点头叫她去了。
原地只剩主仆二人,婳春小声嘀咕:“公主其实不必来这一趟的,为了叫梁少夫人高兴,反叫您自己受累。”
月栀不以为意,“我是皇上的亲信,不好一直避着人不见。”
“可您是皇上亲封的公主,除了皇上,您不必在意任何人的心情,且定国公府也不是名门望族,您来这一趟是自贬身价,白白给他们长脸。”
月栀皱眉,拍拍身侧廊下的栏杆,示意她靠过来坐一会儿。
婳春坐过去,才听她说。
“正因为皇上信任我,我才要替他在朝臣之间多走动走动,若不是眼睛不好,我早在入京之时就来结识这些权贵高门。”
“皇上待我好,是因为他心地良善,我却不能因为他的好就恃宠而骄,总要替他分担一些的。”
“方才你可看见有哪家的小姐比较出众?阿珩身边没个可心人,他鲜少得空出宫,又不愿大费周章选秀,我边想着择几个适龄的贵女给他相看,若有他喜欢的,就再好不过了。”
婳春看她笑得轻松自然,丝毫不把方才席上众人过度的热情放在心里,也不觉得她们是冒犯,倒衬得自己有些小心眼。
“公主当真宽和仁善,这种时候还想着给皇上选佳偶。”
她古怪的撅嘴,对以往所见,只能埋在心里,半句都不敢在公主面前提。
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皇上的亲母还在世,内宫也还养着几位太妃,操心皇上的婚事,不必公主费这个心吧。”
听她说的有理,月栀有些动摇。
婳春又继续说:“您真要选了,皇上能看得上是一说,若看不上,不仅皇上埋怨您,连落选的贵女也会心生怨念,您何必做这两头不讨好的事。”
月栀恍惚,无奈轻笑,“你说的对,我总是一见他,就为他操心这个那个……”
可他已经是皇帝,不再需要她操心了。
主仆说话间,游廊转角后传来一阵悉落声,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个不祥之人也配来赴宴?还是爹爹太惯着你了,要我说,就该把你锁在家里,早早送去青州成亲,省得你不安分,总把眼睛盯在旁人家的好儿郎身上。”
听声音,说话的是个稚嫩少女。
又有一道妇人声响起,“好了好了,在家便同她置气,打扮的漂漂亮亮出来赴宴,何必再因她坏了好心情,咱们走吧。”
几道脚步声离开,只剩下倚在墙角的那道隐忍又不甘的呼吸声。
崔香兰愤愤哼了一声,“呸,一对坏坯子,自己相不上好人家,就使坏不让我嫁得好,等我有朝一日熬出头,非叫你们尝尝报应的滋味。”
她去扶头顶被抓到散乱的发髻,唯一一件撑门面的发饰都被摔坏了。
那对母女便是故意恶心她,要么灰头土脸的去席面上丢人现眼,要么灰溜溜滚回家去。
崔香兰委屈的抽泣起来,却听一道轻柔的脚步声从另一侧缓缓走来,她像惊弓之鸟一样匆匆爬起,看到地上被摔坏的攒珠金钗,想着修修还能再戴,有慌乱的去捡钗和掉了一地的细小玉珠。
东西还没捡完,来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抬头,眼前是一张美得令人心惊的面孔。
肤色雪白透亮,眉眼精致,一双明眸宛如秋水盈盈,眼神懵懂纯净,一看便是个被娇养着长起来的富贵小姐。
相比之下,崔香兰狼狈又无助。
当着人面,逃也不是,问候也不是,她只能垂下眼眸,等待对方的惊讶与奚落。
却听到来人问:“方才是有人欺负你吗,我听到你在哭……”
在崔家,她是人人可欺的大小姐,所有人都知道她被继母和妹妹欺负,连爹爹都知道,却从没有人敢提。
贸然被人点出,一句试问仿佛迟来多年的关心,崔香兰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
月栀一下就慌了,小声问婳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怎么哭得更凶了?”
婳春:“公主,这位小姐发髻散乱,发钗摔坏了,怕是羞于见人。”
“原来如此。”月栀了然,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支雕花银钗,叫婳春拿给她。
“我无意取笑你,我看不清东西也不认识你,不会将这事告诉别人,这钗赠你,你将头发挽好再入席吧。”
说罢,她带着婳春走了回去,留崔香兰一人手持银钗,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
二人刚回到原处,何芷嫣便捧着茶盏过来了。
“你先喝,我有事要跟你说。”
月栀不明所以,喝茶解了喉咙的干渴后,才听何芷嫣紧张兮兮的说。
“刚才我过来,远远的看到假山前头有个女子堵着二郎不让他走,好不知羞,若不是手里端着茶,我定要过去理论一番的,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那儿,你要不要同我去看看?”
月栀疑惑:“此地离男宾席和待客之处都很远,二公子怎会到这边来?”
何芷嫣清咳一声:“还不是我为了叫你们见一面,提前跟他说的,哪想他人到了,我还没请你过去,便有个女子凑上去了。”
为了叫这对有情人见一面,她又是跑前跑后,又是打点国公府中的下人,好不容易就快事成,却被人半路截胡,何芷嫣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善罢甘休。
同婳春一块,将月栀扶到假山下。
到了地方,却不见梁璋和那女子。
不远处,段云廷揪着沈娴的后领将人带远,不顾她贴身丫鬟的阻拦,将人丢到一间无人的空室。
“公主与梁家公子的姻缘是皇上钦定,还请郡主不要动歪心思,惹哭了公主,您可没有好果子吃。”
他抱着双臂,玩味的审视做了错事却一脸理直气壮的倔犟女子。
若不是他发现及时,把沈娴带走,还不知道她会跟梁璋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怎么又是你,你多管闲事,本郡主不会放过你!”沈娴毫不知错,恶狠狠道。
段云廷冷笑,抬脚踢起她的裙摆,捏住裙角,呲拉一声,从那漂亮的丝绸衣裙上撕下一大块布来,三两下就把人绑了起来。
“你这坏人,不许欺负我家小姐!”
小雀闯进来,被少年将军像小鸡一样拎起来,也同何沈娴一样绑的严严实实。
“今日的席面你们是吃不上了。”段云廷拍拍手,指了指床沿,“用这儿可以把布条磨断,您二位慢慢磨,末将就先退下了。”
“唔!”主仆二人手脚被绑,嘴也被堵了起来,有苦难言。
段云廷出去关上门,拍拍屁股走人。
假山上方,一道修长的竹青色身影看着段小将军离去,不见房中再有人出来,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他与公主有婚约,怎好再与其他女子独处,还好有段小将军解围,否则他名声有损,梁家和公主都会跟着丢脸。
梁璋如释重负,心想今日园子里人多,怕是不能再按嫂嫂的安排与公主见面了。
走出几步,余光瞥见假山里有道月白色的身影。
回眸一望,侧立风中的女子脸上带笑,两腮泛红,点了口脂的唇一张一合,表情温婉俏皮,明媚阳光仿佛融进她眸底,又似在那玉雕般细长的颈上流淌,美的像朵风中微动的栀子花。
他深吸一口气,心情微恙。
那是他未来的妻,他终于见到她了。
梁璋驻足,想远远的多看一眼,身后廊下却匆匆跑过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子,从他身边经过时,还紧张地瞥了他一眼。
他心下一慌,忙收回落在宁安公主身上的视线,佯装无事发生,离了此地。
*
午后,大席开宴。
男女分席,中间以一屏风相隔。
得国公夫人盛情,月栀坐在主位,国公夫人在右下位,何芷嫣因着陪伴月栀也得了格外的尊荣,坐在左下位。
心里念着今日没成的好事,何芷嫣总高兴不起来,低声念:“要不是那人从中作梗,你与二郎便能见面了,真是白费了我一番用心。”
月栀小声回:“快别想了,这儿人多,不好叫人听去……你尝尝盐酥肉,很好吃。”
婳春在旁为她布菜,听她说盐酥肉,便夹到她勺子里。
国公夫人更是热络,见她对席面的菜品很感兴趣,亲自布菜给她,“这是府中厨房自己做的菜,公主尝尝这油包肉丸、糖丝酥黄,还有清炒藕丝,都是在外头吃不到的。”
如苏景昀所说,她的气血好了很多,近来食欲也很不错,吃到往日没尝过的菜色,心情上佳。
国公夫人献上佳酿:“这是臣妇府上酿的梅子酒,酸甜可口,公主可要一尝?”
月栀还念着裴珩叮嘱他不许喝酒。
又听何芷嫣兴致不高,便道:“我吃不了酒,不如给梁少夫人倒一杯,叫她替我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