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回了回精神,小心摸索到他,搭在他后背。
“没事的。”
她真没觉得他不好,反而他太好了,样样都好就像是书走出来的神仙郎君,经过这一遭,知道他也有不济的事,反而觉得眼中的驸马更真实了。
青年手里捂着帕子,红着脸扭头看她,想替自己解释,见那绣了花的白色肚兜上露出一片细腻肌肤。
明亮的烛光中,他不小心滴落的鼻血在她锁骨上溅开,又因为她撑起身,血流了下去——像一朵长在她心口上的花。
这才是最美的春景图。
他咽了下涎水,感到鼻间不再流血后,亲手为她抹去了身上的血渍。
正是最争气的年纪,哪能死心,又提起笔来,“月栀,再亲一次好不好?”
月栀羞涩的抓起被他绉到一旁的锦被捂在身上,低下脸去。
“我困了,咱们睡下吧……”
她哪有那么多好纸好墨给他用。
先前每日吃药滋补着,一身气血都耗在了今日,从清晨起来沐浴梳妆,到一路的礼数,刚才又与他画了好一会儿,如今实在是没精神了。
不必她再说,裴珩只看她褪去潮红后一身雪白的肌肤,便知道她的气力撑不住。
——本就是他的问题,没想过今夜会与她一同作画,没能提前做准备,白白浪费了好光景。
她身体不好,眼下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抬手轻轻为她捋过额前的碎发,伏身过去亲亲她的脸,“睡吧,我守着你。”
“你不一起睡下吗?”月栀不解。
听到青年的沉默,她明白了什么,再不敢多问,躺进了床里。
月光像水般流过屋檐,落在窗台上,夜风吹过,带来园中的桂花香,几片枯黄的红叶从枝头旋转着落下。
秋虫噤声,院中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雁鸣,很快又消失在夜空里。
屋中红烛已燃过半,裴珩总算将该放好的东西放回原位,清理了满身狼藉,看着身边安睡的月栀,往日焦躁不安尽数忘却,心中只剩满足的欣喜。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坐在床上,看着忙碌到深夜,疲惫睡去的月栀。
那时夜风又寒又急,他们只有彼此。
他用手背轻轻蹭她的脸,看她红润的面颊因为他的逗弄而在梦中微微蹙眉,像只猫儿似的,可爱的紧。
已是后半夜,他并不急着躺下,窗外适时传来两声“咚咚”。
裴珩披上外衣起身,确认月栀睡熟后,落下开青纱帐,独自去窗边,打开了一个小缝。
程远站在外头,低声回禀:“皇上,梁公子醒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到底是个成年男子,不用毒不用药,晕厥持续不了多久。
裴珩回头瞥了一眼朦胧纱帐下月栀熟睡的面庞,想留下陪她度过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夜,可梁璋……实在是个栋梁之材,处处周到,叫人拿不住他的错处……
该同他说清此事,不好耽误他婚嫁。
在程远的引路下,二人来到公主府西北角最偏远的小院里。
从前这府邸还是王府时,这院子便是府中打发失宠侍妾的破落院子,因着公主大婚,府中上下修缮,这破院子才补了瓦片,被打扫干净。
正屋里,穿着喜服的新郎官端坐在椅子上,表情沉重,半晌没有出声。
看到推门进来的身影,他眼神一顿,眼见希望的同时,也满心不解。
梁璋醒来时,还以为府中进了贼人,挣扎着想去救宁安公主,看到窗外月光照亮贼人的面孔,认出其中一人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便再不敢反抗。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皇上愿意将公主嫁给他,便是对他极为信任、看重,既如此,皇上又为何要将他绑到这里?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不见了人,公主该多慌张。
“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见到裴珩,梁璋下跪行礼。
“爱卿平身吧。”侍卫端了凳子来,裴珩整了整衣衫坐下,平静的看着眼前人。
皇上不开口,梁璋不敢多问。
僵持片刻,裴珩示意屋内侍卫都退出去,待到门关紧,才语气严肃的开口。
“朕会写给你一道密旨,赐你在半年后与宁安公主和离,届时姻缘两清,婚嫁各不相干。”
“请皇上三思。”梁璋声音慌乱,匆忙伏跪跪到地上。
“微臣斗胆,不知为何皇上要下此旨意,臣与公主方才成婚,为何半年之后就要和离?是公主嫌臣无趣,还是她另有……微臣并非嫉妒之人,公主养面首,也该有个人为她打理府邸,待客全礼,让她未来的孩子有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微臣从未想独占公主,为人臣者尽其忠,微臣愿为皇上为公主尽忠,不敢有私心,还请皇上三思,不要让臣与公主和离。”
人心复杂,情爱更难揣测。
他越挣扎不接受,倒越显得对月栀情根深重,更衬得裴珩连一她喜欢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告诉她,有多卑劣。
看着风光霁月的君子对月栀忠贞,甚至连她有面首都容得下,裴珩皱眉。
“你与公主不过几面之缘,何至于情深至此。”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缘分之事,并非见的越多情越深,有些人,只见一面便此生难忘……”
她会笨拙而真诚的和他的诗,戴他送的簪子,同嫂嫂打听他的事。
定国公府一见,佳人衣袂翩翩、如月如雾,清柔的模样,早已深深刻进他心里。
梁璋眼神坚定不移,裴珩心中气恼。
他身为皇帝,竟不如一个臣子对她爱的认真,此来本想铲除阻碍,却发现这人真是百毒不侵,威逼利诱皆对他无用,死了心要跟在月栀身边。
偏自己又不是十恶不赦的暴君,梁家上下对朝廷忠心得力,他也不好没来由的给梁璋安个罪名把人赶走,越想越气。
咬着牙问他:“你喜欢她,喜欢到不介意她有别的男人?”
“是。”梁璋答的毫不犹豫。
裴珩握紧手掌,扣紧拇指,冷哼:“好,好极了,不愧是朕亲自为公主选的驸马,当真是好。”
话中冷讽之意,梁璋怎会听不懂。
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自小听父亲在府中教导他们兄弟要谨小慎微,忠心君主,比起父亲曾经面对的暴戾易怒的先帝,眼前这位实在是位仁君。
“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他只想做好他的忠臣贤夫,无愧于心,无愧于皇上和公主。
裴珩无奈叹气,“既如此,你便留在公主府上吧,你想做忠臣,朕可以成全你,只是你想做这公主府的贤夫,日后少不了受气受委屈,届时可别怪朕没有提醒你。”
“微臣不敢。”
帝王独自离去,门外侍卫随帝王一同离开,梁璋独自留在原地维持着跪地的姿势,直到确认贵人的脚步声走出院子后,才缓缓起身。
他揉揉跪痛的膝盖,在陌生的公主府里寻找主院的位置,心里还惦记着洞房里的新娘。
公主没有等到他,心中该着急了。
梁璋念着她的眼睛不好,也记得兄长叮嘱过要顾及公主的身子,凡事不得操之过急,也就没想必得在今夜圆房。
只是总要去到她身边,叫公主知道他安好,才好放心。
在下人的引路下,他找到了主院,还未走到院门前便被侍女拦下。
婳春面无喜色,“驸马请停步,未得公主准许,您不得进入公主的卧房。”
梁璋瞥了一眼里头,屋中仍有些许微弱烛火,疑惑:“那就烦请姑娘替我求问公主,今夜我是否能够入内陪伴公主。”
婳春低着视线不看他,“想驸马不知,奴婢在此告诉您一声,皇上忧心公主的身子,不许旁人打扰她休息,未经皇上准许,您不得近公主的身,也不能跟公主说话。”
“可,可我是她的夫君……她怎会不想见我,我又怎能不跟她说话?”
梁璋又困又累,这会儿连新娘都见不到,心中生出委屈。
“驸马,您还不懂吗?”
婳春在心中叹气,直道他是一根筋,完全没明白眼下局势,只得破例告知。
“公主房中另有其人……您是有名无实的驸马,日后外头若有筵席或皇家仪制,您可以陪同公主去外头露脸,但回到府里,您便不能靠近公主。”
“驸马是君子,何必为了一时心悦纠缠进别人的姻缘中,您想想清楚,早些去跟皇上求和离,还来得及。”
侍女忠告恳切,梁璋垂眸深思。
良久,他缓缓摇头,“这样也好,终归有人疼她爱她,不会叫她伤心,我能安静的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也不算是对她全然无用。”
“驸马这是何苦。”
“多谢姑娘忠告,我心意已决,既然公主房中有人,我就先退下了。”
公主府中的下人像是突然间串通好了消息,待他面上依然恭敬,可看他时的眼底总是冷冷的,充满了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