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失意垂眸,心道他们是新婚,才相伴一天,就分开了。
她没发现,婳春注意到枕上一点异色,脸色大惊,忙探身去把绣枕拿出来,拆了枕布递给身后等着侍候梳妆的侍女,催促拿去洗。
皇上也真是,怎么就弄到枕上了?
婳春小心站回原处,偷偷往月栀脸上看,小脸白里透红,没有什么奇怪的污渍,她这才放下心。
第40章
失落归失落, 月栀还是有事要忙的。
早起本想简单吃点,却发现今日的蒸点很是丰盛,不仅有她昨天喜欢吃的菌菇水晶虾饺, 黄金糕,还添了一些新种类。
外酥里软的酥糖饼, 内里包装红枣红豆泥的糯米团子,糖渍糯米藕, 粉蒸排骨……她每样都吃了一点,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口会是什么味道好, 吃的得趣又饱足。
吃完才问,“御厨还没回宫吗?”
婳春:“御厨昨晚已经回宫了, 这些是御厨留下来的菜谱, 府上厨子照着学做的,公主可还喜欢?”
当然喜欢, 她每吃一口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从不知道吃饭竟也是件美事。
月栀点点头, 又问:“驸马出门前有没有吃过早饭,这么多蒸点只做给我一个人吃,未免太费工夫了,下次让厨房把每顿的菜品种类减少一半。”
“驸马爷吃过才走的, 是他叮嘱厨房多做几样,探一探您的口味, 等排出新的菜单来, 菜品种类的多少就合适了。”
闻言, 月栀温暖一笑,“他真是贴心,忙着上值还惦记我吃饭的事。”
婳春伺候她吃药, 并未提及两个时辰前,年轻帝王饭都来不及吃就匆匆赶回皇宫去上朝;一个时辰前,府里真正的驸马在自己房中简单吃了些早点,换上官服,坐着府中的马车去翰林院上值了。
公主府很大,两个男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住主院走西侧门,一个住东院走正门,住在这儿尽可以做到两不相扰。
尽管婳春在从前的主子那儿见过不少奇事,但眼下这桩一女嫁二夫,君夺臣妻的戏码,仍是百年难得一见。
月栀并不知道这些,她吃完药,喝了甜汤去苦味,便叫侍女去库房去取礼物,又叫人去安排府上最大的那辆八乘的车架,她要出门一趟。
这次要声势大造,风风光光的去。
此时,崔府内。
崔香兰院里冷冷清清,里外连红绸子都没几根,丝毫看不出今日府中在办喜事,而她是即将出嫁的新娘。
那日公主大婚,她在公主府里露了脸,人都知道她是公主的坐上宾,哪怕心里不喜欢她,面上仍是给足了尊重和体面。
今日出嫁,府里收到了不少贺礼,礼物虽不重,好歹都是心意。
可惜这些贺礼一件都到不了她手里,继母面上对宾客说将那些宝贝都添进她的嫁妆里,实则十个嫁妆箱子,只有一个实打实的重量,里头装着先前公主点名赐给她的赏赐,剩下九个不是装了空盒子,就是装些破旧衣裳充门面。
而那些给她的新婚贺礼,旨在府中库房倒了个手,便转进了继母和妹妹房中,父亲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只因她是远嫁的女儿,卖了三千两的聘礼,日后远去青州,便对他无用了。
崔香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涂着廉价的脂粉,头上身上戴是公主那是赏赐的头面首饰,好歹撑得起场面,没叫她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失了体面。
人生坎坷,只要好好活着,熬过苦去,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她抹抹眼泪,自己盖上了盖头。
没有亲友的祝福,没有仆从的簇拥,新娘子出阁,院子里清冷不已,除了她的贴身婢女外竟没有一个人。
丫鬟扶着她走出院子,外头喜娘正在嗑着瓜子闲话,瞥见崔香兰出来,才想起吉时已经到了。
忙清嗓子:“新娘子出阁喽!”
两个喜娘引着她向外去,路上连句吉祥话都不说,崔香兰知道是继母因为妹妹受罚一事记恨她,故意赶在她出阁时恶心她。
她才不气,她要奔去自己的好日子,才不值当为了这样的贱人气坏自己的身子。
走进前院,正与人说笑的崔母和崔青青瞥见她红色的身影,露了个轻蔑的眼神,又在宾客们面前佯装不舍地赶到她跟前,拉着她的袖子道起了离别。
从半透明的盖头看去,这母女两个穿红着绿,比她喜庆的多。
崔香兰冷哼一声,拉下两人的手。
“我大喜的日子,继母与妹妹真为我好,便替我好好收着宾客们的贺礼,等我来日回家探望,还能瞧一瞧旁人都送了我什么新婚贺礼,免得带在送嫁路上,摔了坏了的,你们说是不是?”
她声音不小,宾客席上有人听见了,崔父坐在主桌,被一众狐疑的目光注视,顿时脸上无光,只得陪笑。
“小女同她母亲和妹妹说笑呢,她就这个性子,口上没个遮拦,各位海涵,海涵。”
崔香兰听到了一星半点,心道:她真口无遮拦,父亲早就因为行贿、意图结党、私下放贷之事被关进大牢了,哪还能坐在这。
终究他们三个蛇鼠一窝,不把她这个没有娘亲的女儿放在眼里。
崔香兰不想做罪臣之女,也不想让公主因为与她结交,而被她的恶名牵连,被人背后议论。
只得咽下了这口气,不再争论或发泄,跪地拜别爹娘,起身走向花轿。
正走到前院正中,门外传来一声高贺。
“宁安公主驾到——”
听闻是公主来了,众宾客纷纷挤到门前去跪迎公主,连着崔父崔母也匆匆赶过去,只剩下崔香兰站在院中。
“我等恭迎公主大驾!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
崔府不宽的大门内外跪下了一大片人,将新娘的出门路都堵死了。
礼官站在公主的车架外,“公主要入府探望新娘,为新娘赠礼添福,众臣民分至两侧,让开路来——”
众人慌忙跪着让开路,侍女扶着公主下马车,一路行至崔府院中,扶起跪地行礼的新娘,从自己手上取下一只赤金缠丝镯套上她手腕。
小声道:“我就知道你爹娘不会为你认真操办婚事,特意赶来,还好没误了时辰。”
崔香兰看着面前穿着粉衣,戴着素净银玉首饰的公主,眼睛渐渐湿润。
公主向来不爱摆隆重的排场,却特意来为她撑场面,公主少戴金饰,却为她带来这一只赤金镯子,亲手为她戴上……
“公主,臣女何德何能,得您看重?”她声音哽咽。
“我们是朋友啊。”月栀牵住她的手,“我也落魄过,我知道人在备受欺凌时会暴露最真的本性,你从未因家中的苦向我抱怨求助,顶着旁人的冷待来我府上贺我新婚,我便知道你是个心里有骄傲又待人至诚的人。”
说着伏到她耳边,“我可不能让我欣赏的好姑娘在大喜的日子受别人的气。”
“公主……”眼泪湿化了新娘脸上的浓妆,崔香兰垂下头去低声啜泣。
“我的名字是月栀,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香兰,可好?”
“嗯。”崔香兰捏了帕子擦脸,脸上的妆更花了。
月栀看不见,婳春在旁边提醒:“公主,新娘子的妆花了,不如请她暂时移步侧厅,奴婢们为她重新梳妆?”
“好。”月栀微笑应下,开口吩咐,“本宫有意为新娘重新妆扮,崔大人可有异议?”
被点到名,崔父崔母忙提起衣上下摆站起来,匆匆从门边来到月栀身旁跪下回话,“公主愿为小女费心,是臣家门之幸。”
婳春月栀带走身后随侍的两个侍女,将崔香兰请去侧厅。
月栀站在原地,寻声望向崔香兰那对偏心的爹娘,轻笑:“香兰为着父母之命愿意远嫁,本宫却舍不得她离家后在外无依无靠,不知大人和夫人都为香兰备了什么嫁妆,可够她在夫家立身?”
“这……这……”二人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们往嫁妆箱子里添了什么值钱东西。
月栀想过他们会在嫁妆上苛待崔香兰,却没想到这对夫妻连一件值钱东西都没给她,不觉气上心来。
昨日驸马在床榻间教她的“恩威并济”,叫她冷静下来。
崔家的脸面也是崔香兰的脸面,如今里外这么多宾客,崔香兰日后回京也还是要跟娘家往来,她不好把崔家的不堪都揭露出来,总要留一线。
她抬手,身后的礼官上前,“公主为新娘添妆,十抬嫁妆皆已入官册,新娘此刻不便上前,还请大人与夫人代新娘谢礼。”
二人膝行上前,跪地伏身行大礼。
“微臣/臣妇谢公主赐礼添妆。”
月栀没急着叫这二人起身,反问崔母:“敢问夫人,香兰大喜的日子,怎的她妹妹不出来送送姐姐呢?”
崔母心慌,眼神悄悄在院里撇了一圈,没看到崔青青的身影,才敢答:“回禀公主,青青有罪之身不敢在喜宴上露面,一直谨记公主的教导,在自己房中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