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不大好意思,“我经事少,一个月前才成婚,操心的事少,会的本事也不多,也就显得蠢笨些,姐姐可别笑我。”
“哪会笑你,那些王侯家的女儿个个金贵的很,嫌我是寡妇,不爱往我跟前来,只有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上我的马。”
裴瑶半笑半调侃,“你这般单纯又轻易取信于人,小心哪天被人哄去了。”
月栀半红着脸解释:“皇家猎场守卫严密,哪会有坏人,或许因为姐姐和皇上一样善骑射又坦荡威武,只交谈几句,我便觉得很有亲切感。”
她是宫女时,听说过四公主的事迹,知道她生母出身低微又早逝,自己并不受宠,却比任何一个公主都更像公主,有担当有气魄,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可惜身为女子,还没来得及展露才能,便被下嫁给了戍边的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裴瑶开怀大笑,“人都说我身为女子骑马射猎很不体面,你竟把我和皇上相比,说我威武。”
“都是人,有何不能相比。”月栀说话硬气了些,就是裴珩站在这儿,这话她也照样说得出口。
两人年纪相仿,初见竟很说得来,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道青色身影正痴痴的注视着二人的方向。
裴瑶笑的痛快,听林中响起围猎的号角声,许是被月栀的欣赏感染,她翻身上马。
“谢你夸赞,那我也去皇上跟前露露脸,打只野味给你吃。”
“好。”月栀开心点头,送她离开。
不远处黑云压城,如同浓墨在天空中涌开,一场急雨落了下来。
“下雨了!”婳春有些慌张,抬了袖子去给月栀遮雨,四下环顾要往哪里避雨,回过头却发现被自己护在身侧的月栀不见了。
忽来的暴雨下,男人用外衣裹在她身上遮雨,青色的衣料在朦胧雨幕中与草场的颜色融为一体,难以辨认,他独自带走月栀,竟没被人追来。
月栀有些懵,想要避雨却被温热的带着松墨香的衣物拢来,在大雨的隔绝下,也没有听清身后婳春的呼喊。
她傻傻的被人带着走,到了避雨的树下,将衣裳递还给他,指尖触及到男人光滑的手心,紧张后退。
“你是谁?”
经过上次抱错人的尴尬,她已经不能简单凭借气味就认定对方的身份。
“我是您的驸马。”看着对自己心生戒备的公主,梁璋满目凄凉。
谁知她却说,“不,你不是驸马。”
梁璋大惊,“公主忘了吗,那天……”
他想说大婚之日的接亲,堂上拜天地,和那个皎洁的月夜,她深夜赶来的投怀送抱,他知她与皇上的禁忌爱恋,可她怎能不认他的驸马身份呢。
话未说完,林中一只箭穿雨而来,箭头深深刺入他脸侧的树干中,距离他的头只有一指距离。
月栀只听到咚的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梁璋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看到了林中骑马冒雨而来的裴珩,又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种敌视的神情。
青年纵马而来,俯身将月栀捞上马,在她心生慌乱时,一声温柔的“别怕,是我”,便让她顿时安定下来,瑟缩进他怀中。
她小声说:“那个人冒充你,是不是那天跟你一起吃酒的同僚?他似乎品性不佳。”
梁璋的心如坠冰窟。
他全都明白了,为什么皇上不许他靠近公主,话都不能多说一句,每次当她稍微靠近公主,皇上都会赶来打断。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心意相通的爱侣,是皇上欺骗了她,皇上冒充了他的身份。
公主真心想嫁,真心爱重的夫君,原本是他,本就该是他!
雨幕模糊了视线,他多想冲她喊一句“我才是你的真夫君”,可声音梗在喉咙里,不知是太过挫败还是受困于无法抵抗的君臣之别,他终究没有出声。
他输了。
输在规行矩步,心眼太实。
皇上为了得到她,冒着姐弟情谊化为灰烬的风险,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而他却连一句阳奉阴违都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皇上一次次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自己连试探性的挽留都不敢有。
所以皇上得到了江山和美人,他永远只能做被支配的臣。
两人已经离去,梁璋站在树下,没等到雨停,却等到了皇帝的急诏。
进宝淋着雨送来诏书:“驸马爷,这儿是两道密诏,一道赐您与公主和离,一道平调您为安州通判,安州是江东最富庶的地方,在这地方做得好官,日后前途无量啊。”
“微臣接旨。”皇上还是重视他的,梁璋跪接圣旨,心中又悲又喜。
想起自己一开始连公主的面都没见过,想珍重她,只是自己尽一份对君的忠心。
兜兜转转,皇上夺走他的妻子,也相信了他的忠心——无错不罚,有错当惩,自私又宽宏,竟叫人怨不起来。
*
营帐中,湿透的衣裳掉了一地。
月栀站在浴桶边,双臂抱胸,被青年用布擦过全身,所有沾到雨水的地方都被擦了干净,可渐渐的,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手中棉布也有意无意的蹭到不该去的地方。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他此刻是在生闷气。可在马上时,她已经解释了方才的误会,他还在气什么呢。
又一次被撩过弱点后,月栀侧过身去,少见的发了脾气。
“驸马再这样欺负我,今夜便不要睡在这营帐里了,省得你有话不说,郁气难解,手上没轻没重的。”
听到她的斥责,裴珩感到很怀念,将棉布展开裹在她身上,从身侧抱住她。
“你会永远爱我吗?”
还以为他会说什么酸话,竟是这般甜腻情话,月栀心中微痒,侧着身子往他怀里靠去。
“我们是夫妻,我当然会爱你。”
“天长日久,若是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喜欢你,你身上的好便是繁花似锦,怎么看都看不够,纵有不好之处,也是花间绿叶的陪衬,花叶交错才是自然惬意,美景如画。”
听她娓娓道来的细语,裴珩心中安宁许多,他抱紧她,嗅她身上的清香。
她总能容纳他所有的不堪,明明是脆弱易碎的身子,却撑起他心中的一片天。
这样的月栀,他怎舍得放开手。
纵有欺瞒,他也是她真正的夫君,尽夫妻之实,得到她所有的爱。
软香在怀,不免心猿意马,渐渐起了势头,凭着理智竟没法儿压下去。
月栀有所察觉,眼中光芒闪动,面颊绯红,只片刻的顺从便叫他知道了心意,散落的青丝被撩起,炙热的吻落在后颈。
帐外落雨未停,像滴滴嗒嗒的碎玉落在心田,枕畔鼻息交融,一呼一吸间,皆是青年身上熟悉的松墨清气与她发间淡雅的栀子头油香。
半干的身躯对任何的触碰都格外敏/感,仰躺在比家中床榻一圈的床榻上,要时时刻刻抱紧身上人,才不会掉下床去。
“驸马,不是要沐浴吗……”
“完事了一起洗。”
月栀羞怯地将发烫的面颊更深地埋入他肩窝,他低笑,臂上的力道又重几分。
情之所至,帐中猛虎猎食,莺儿泣泪。
帐外秋雨滂沱,湿寒气被隔绝在外,唯彼此之间升腾的热意近在咫尺。
第44章
潇潇雨幕中, 有人仓皇寻处避雨,有人立在帐中看绿色染成水墨的山林,有人将圣旨护在怀里, 走在林中,神情恍惚。
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路过男人身边时,朝他喊了一声:“接着!”
梁璋抬头, 就见面前扔了一把伞来,他伸手接住, 再看那马上的女子,着一身藤萝紫衣, 浑身淋透, 姿态却潇洒自在,不见颓废失意之色。
“敢问姑娘名姓, 我如何把伞还你?”
“一把伞而已, 送你了!”
他想向她道谢, 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人一马便在山林中远去了。
不多时,先去安排马车的进宝找到了他,请他快行, “皇上叮嘱了,请梁大人回家见过高堂后, 便启程前往安州吧, 别误了上任的时日才好。”
梁璋站在伞下, 点了点头。
离开也好,不再想伤心事,早日对朝廷对百姓有所作为, 才不枉他寒窗苦读。
雨幕遮掩下,马车驶离猎场。
潺潺落雨敲打着营帐,帐内暖腻的气息尚未散尽,混杂着泥土的湿润芬芳和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
裴珩侧卧着,上半身露在被外,绷紧的肩臂线条在昏朦日光下显得清晰有力,目光缠绵地流连在她的睡颜上。
榻上的月栀蜷缩在被中,额头顶着他的胸口,云鬓散乱,青丝黏在汗湿的颈侧,长睫安静地垂着,一双红润的唇瓣微微肿起,像沾了雨露的花瓣,无声诱人。
帐中格外安静,静得能听到她的呼吸,和自己还未平歇下来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