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打磨到如此尖锐,想必不是一日之功,上头又淬了毒……”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下手如此狠毒,不知朕何处亏待于你,竟致你生出如此歹心?”
宫女眼中怨毒,脸色苍白,以后出生的模样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因为你杀了她!你杀了贵妃娘娘!你和你母后一样容不得她!容不得一个女子凭着自身才智与美貌就能站在万众之巅!”
“贵妃?”裴珩向后靠了靠,深邃的眼眸落在桌上的凶器上,“宫正司呈来你的口供,说你自述,贵妃曾赞你聪慧,赏过你一支玉莲金簪?”
提及旧主,宫女仰起脸来,满是伤痕的面目上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荣光。
“娘娘天人之姿,却肯垂眼看看我们这些微末之人,那簪子是她亲手赐给我,说我心思灵巧,日后定会在宫中有大作为!她那般高贵的人,她的赏识,胜过千金!”
“赏识。”裴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淡,却莫名让人心头发冷。
“你可记得十一年前的冬天,朕入主东宫后,向父皇请的第一道旨便是增加宫人月例,冬日炭火,夏日冰水,每月月例都添了多少?”
宫女激动的神情凝滞了一瞬。
裴珩的目光如一座山压在她肩上:“之后朕虽被废,但那时定下的宫人月例至今未减。身为宫女,这些恩惠你一分不少地享受着,你看得见贵妃赐你的金簪,却不记得朕对所有宫人的恩德。”
“天下都是你的,施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本就是……本就是你该做的事!”宫女尖声反驳,声音泄出一丝虚浮。
裴珩倏然冷笑,笑声锐利如冰。
他站起身,皇袍下摆拂过冰冷地面,一步步走到那宫女面前。
“你不是为给贵妃报仇,是恨朕毁了你的梦,贵妃让你觉得上有青云路,朕慧及众人所行之政,满足不了你自以为是的虚荣。”他声音低沉,字字诛心,砸碎她的伪装。
“可知朕为何还要留着你们这些贵妃宫中的旧人?不是朕不想杀你们,是朕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比起贵妃讨好先帝所得的硕果,朕治下会是怎样的盛世江山!”
宫女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强撑的骄傲和愤怒被碾得粉碎,哭得满脸泪痕。
裴珩不再看她,漠然转身。
“谋逆大罪,其心歹毒,罪无可恕,着夷其三族,枭首示众。”
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宫女被门外进来的侍卫粗暴架起,拖向殿外。
凄冷的秋风涌入,殿门外是晴空万里,阳光照耀下,黑影按无处遁形。
宫女招供的口供上写了提供给她毒药的人,裴珩不在的一夜里,御前侍卫们在宫中彻查,已经找到毒药的最源头。
查找到的地址,竟与程远禀报的那个女子的住处,是同一个地方。
种种线索竟都指向一个弱女子。
裴珩发觉自己可能轻视了对方,立即吩咐,“与两起谋逆案有牵连,不必再盯了,立即将此地查抄,抓住罪人,严刑拷打。”
程远立即去办。
另一边,新婚休沐在家的陈兰泽始终心不在焉,人在沈娴跟前,心已经飘去了别处,沈娴看在眼里,心中痛快。
瞧瞧,喜欢有什么用,还不是碍于权势和体面,只能在她跟前,再不愿意,也得把姻缘美满的戏唱完。
不多时,小厮匆匆跑进院里,顾不得给她请安,直往陈兰泽跟前去。
小厮在陈兰泽耳边说了些什么,他面无波澜的脸上竟出现了惊急之色,立刻就要起身出去。
“不许去!”沈娴呵住他。
陈兰泽僵硬转身,“我的一位好友家中出事,我必须得赶过去帮忙,还请郡主体谅。”
沈娴双手抱胸,“是哪位好友,家中出了什么大事,要请你一个新婚的新郎官去帮忙?好没分寸,夫君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得去她家里好好说道说道。”
陈兰泽咬牙,懒得与她辩解,转头就要走,却被沈娴眼疾手快跑到前面拦住。
“你我新婚,夫君非要在这好日子里惹我生气?皇上对我虽不比对宁安公主好,但我身为郡主,递个话进宫还是容易的。”
陈兰泽脸色铁青,“这是一条人命。”
沈娴冷笑,“你现在去,就不只是一条人命了。”
僵持之下,陈兰泽回看了小厮一眼,冷着脸走回了房中,重重的摔上了门。
看着门缝里气愤不已的身影,沈娴满意一笑,拿捏得住他是第一步,她要他手里真真切切的利益,要产业、铺子、良田,要一步一步成为陈家主母。
御前侍卫联和刑部前去抄家捉拿,却扑了个空。
小院里,堂屋门未关,桌上茶水尚温,衣裳被褥都没动,可见贼人刚逃离不久。
一行人在京中翻找一天,未有结果,连那两个婢女都毫无身份,下落不明。
活生生的三个人竟凭空消失了。
*
一桩弑君悬案被严密捂住,围观的民众只知罪首已经被枭首示众,从未靠近过菜市口的月栀甚至不知皇上曾遭受过两次刺杀。
她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连皇家狩猎也要与驸马同去。
秋狩那日,白云漫天。
月栀不会骑马射箭,连走路都是问题,便叫驸马代替自己前往狩猎场地陪伴在皇帝身侧。
她的营帐就在皇帐后头,本该走两步就能见到裴珩,可今日狩猎,他被数不清的皇亲王侯围着,自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不知是裴珩有意不靠近她,还是忘了有她这个皇姐。自从她成婚后,无论她往宫里递了什么东西,传了多少话,他的回应寻常,从不要她进宫看他。
一定是他太忙了。
挺拔茂密的松与细长柔软的栀子花,终究不是一路的,未长成时还能彼此依偎,长大了只会相距越来越远。
月栀心中淡淡失落,很快就振作起来,她有了驸马,阿珩迟早也会有皇后,他还想不想她,于她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在营帐中呆的无聊,她叫婳春扶着她出去逛逛,远远就听到草场上有人训马。
月栀凑过去听马蹄节奏的嗒嗒声,感受脚下草场的松软,心情格外好。
骑在马上的人看她在边上看了许久,朝她喊话:“光看多没意思,想不想上来坐会儿?”
豪迈爽快,是个女子的声音。
随即,一人骑马来到她面前,人在马上俯身,声音凑到她面前,“你就是皇上册封的宁安公主?生的真美,只是这眼睛……你是看不见吗?”
婳春:“回四公主,我家公主的封号是宁安,眼睛有疾,不便骑马,谢四公主好意。”
裴瑶瞥了一眼婳春,眼神又落回到月栀身上,“你家侍女这样说,那你想不想上来骑马试试呢?”
月栀跃跃欲试,看不见之后,每天能做的事就那么零星几件,好不容易秋猎出来,看不到山林景色已是遗憾,若连马匹都没摸过,就太可惜了。
在她犹豫的点头后,不等婳春劝阻,裴瑶便伸手来握住她的肩,将她拉上了马。
侧坐在马背上,双脚悬空踩不到实处,又紧张又刺激。
裴瑶看她一脸新奇的样,笑着让她叉开腿坐,叫她抓稳马鞍,骑马带她在草场上逛了两圈。
“哈哈哈,这里的风都是青草味的。”月栀不但不害怕,反而笑得开心。
裴瑶拍马加快了速度,听她在风中绽开的笑声,自己也莫名心情变好,在马背上坐一会儿就这么开心,这宁安公主还真容易满足。
半晌过后,裴瑶下马,将人抱下来还给快吓破了胆的婳春。
爽朗道:“怕什么,我骑了二十多年的马,便是扛个九尺的男子也能稳稳当当,就你家公主这身板,再来三个我都稳得住。”
婳春扶住月栀,“四公主别吓奴婢了,我家公主身子弱,可禁不得吓。”
月栀拍拍她的手,同裴瑶道:“我没事的,我第一次骑马,坐在高处吹风的感觉太好了,多谢四公主。”
裴瑶:“不必这么客气,你是皇上册封的公主,便也是我的妹妹,叫我四姐姐,或是裴瑶都行。”
月栀:“四姐姐叫我月栀就是,只是我来之前并未听闻还有其他的公主会来,四姐姐何时回的京?也是与驸马同来猎场吗?”
裴瑶无奈一笑,“我昨天才回京,原本是嫁去最南边的越州,奈何夫君早逝,我又没有儿女,不想守在越州料理繁琐家事,便请旨回京了,皇上仁德,我在京中也自在,一听皇上要秋猎,便跟过来了。”
闻言,月栀吃惊,听她声音干净爽利,不想竟是经历了这么些人生变故。
“敢问姐姐芳龄?”
“我成婚十二年,今年已经二十八。”
“我与姐姐差不多,今年二十五了。”
“二十五?”裴瑶笑着打量她,“我还以为你与皇上一般大,二十没出头的样子,竟只比我小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