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麻木地将眼睛重新投向墙板,继续煎她的人寿。
这家里总共有两个人,一个是懵懂小孩子小芳,另一个是她疯了的母亲,这屋子里的卫生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很像谢棠看过的家政网红视频中的生化武器老屋。
这嗅觉冲击自然不必谈,视觉冲击更是令谢棠震撼。
这里的地板上黏着一层黑乎乎的脚感如口香糖一样的东西,堆积如山的杂物堆里还有爬来爬去的飞天双马尾全家,从卵鞘到幼虫再到成虫可谓是一应俱全。
小芳看出来她不喜欢这里,她动动手指,一只□□出现在她脚边。
没有人牲进补时,它除了去山里打野味,偶尔也会吃这里的蛋白质。
从它肥嘟嘟的体型来看,这东西平时没少吃。
感应到大魔王癞蛤蟆的出现,屋子里所有的活物都躁动起来。
小芳本意是将虫子驱赶出谢棠的视线,结果做过火了,谢棠亲眼见证到自己童年动画片里蛇虫鼠蚁一齐搬家的冥场面。
尽管进蝶寨开始谢棠就被迫跟虫子打交道,这一幕还是带给她极大的震撼。
她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惊声尖叫,还是头皮发麻整个人原地宕机什么都没做了。
从那一幕起,后面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
总之谢棠恍恍惚惚只记得自己已经把小芳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关于她怎么从那个竹楼里出来,又是怎么来到玄蜃的浴桶里被他伺候洗澡的,她完全没有印象。
她意识清醒时,玄蜃已经给她洗了有一阵了。
谢棠第一句话是,“搓背的手再用力些,你这个力度好像在给我挠痒痒。”
她的第二句话是,“这座寨子还是太落后、太贫穷了,假如这里交通发达、经济富足,这里的所有人能随时随地洗澡,法律范围内想做什么都自由,大家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很多?”
她问完不等玄蜃回应,她自嘲一笑,“真是一个蠢问题。”
玄蜃动作停顿一下,说,“这问题不蠢的。”
谢棠没吭声,只是安静地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在浴桶边静静地趴着。
玄蜃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关键时刻他的死嘴又笨得厉害。
假如扇耳光能扇出些让谢棠开心的话语来,他不介意扇到自己鼻青脸肿,哪怕将这层皮扇掉只要她开心也……
不,这样不行。
谢棠喜欢他这张脸。
她喜欢的东西,他都该好好珍惜。
可是他要怎么让谢棠开心一点,他笨死了,他不如早点死了,等干掉玄棘跟岜莱,他一起死掉好了。
玄蜃脑子里不停地跟自己生闷气,手上却温柔得要命,给谢棠擦背的时候不敢用力一点也不敢轻柔一点,完全按照她指示的力度去服务。
他在那里轮番diss全家呢,谢棠开口了,她说,“你爷爷跟你哥哥能不能联系外界政府搞搞村寨建设?”
玄蜃先是摇摇头,意识到背对着自己的谢棠看不见他的脸之后,又开口耐心解释,“不能。早年村里与外界通讯的时候,他们就听过农村人口外流这事,寨子里当时有人要外出打工,被他们强行按了下来。”
“再后来这里起了大雾,他们如愿让寨子彻底与世隔绝,不用再怕底层人逃离大山。他们是受益者,而受益者是最讨厌改变的。”
哪怕刨除这两位土皇帝的个人想法,这座蝶寨也已经被蝶祖深深地诅咒,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类与怪物根本出不去,只有外界来的支教团能在30天结束后出去,前提是他们能在怪物堆里活下来。
“既然你爷跟你哥无法被说服的话……”谢棠沉默了一会儿,扭过头来与他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能死掉呢?”
“一时半会儿死不掉的话,失踪也行。”她叹息,“我真是感到迫不及待了啊。”
玄蜃之前还在苦苦思索怎么说服谢棠帮助自己从岜莱那里偷神偶的事情。
他连偷窃这种事都对他眼里正直善良的谢棠说不出口。
之前相处时谢棠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只是当时他说一句还不是时候,她便不再追问,这个话题就这样轻轻揭过。
但这一次,她围绕着这个话题不依不饶,似乎随着她在寨子里的时间越长,她对那两人越是反感。
上次谈合作确实不是时候,但这次不一样了。
玄蜃呼吸急促起来,说话也顾不上修辞,语句听起来有点混乱,“我……我认识一个非常厉害的有一人那么高的蛊虫,他一个人……一只虫就能将他们跟他们的狗腿子全部制服。”
谢棠没搭话,她知道搓澡师傅一定还有后话。
果然,玄蜃咽咽口水,嗓音都紧张到听起来有几分尖锐的程度,他抬手比比划划,“但是能控制他的神偶被岜莱藏起来了,只要有人能将神偶从魔爪里救出来,那只蛊鬼就能……”
谢棠不会问玄蜃为什么不自己去偷这种问题。
要是他能下手,那他早下手了,也不至于在这里央求她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来户帮忙。
指不定玄蜃如此白给,也有拉她入伙的考虑。
谢棠不在乎他这点小心思,他既然入了她的帐里,出了事她自然不会让他形单影只地顶着。
她对他招招手,他便凑过来将下巴搁到她掌心内。
谢棠手里玩弄着他手感极佳的下巴,嘴里也没闲着,“好呀,你对岜莱比我更了解,你有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提议呢?”
寨子里这些蛊鬼至今没有把岜莱跟玄棘一起弄死,除了离不开岜莱本身那些狗腿子的努力,还跟他手握能操控自己这个最强蛊鬼的神偶脱不开关系。
他自然会布下天罗地网去看管保命的东西。
谢棠要是能达成任务的同时顺利脱身那再好不过,可她万一在过程中受伤怎么办?万一她将命搁在那里又该怎么办?
玄蜃自己死掉是无所谓的,但是谢棠不能死,受伤也不行。
想到这里,玄蜃本来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
他突然不想挣脱这狗屎一样的命运了,只要谢棠好好活着就行。
谢棠见开心小狗秒变落水狗,那双挠他下巴的手便改道去揉弄他的脸颊,“没事啊,我在这里呢。你不要思虑过重,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我们得先有一个初步的方案,才能一步步去健全它对不对?”
玄蜃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他嘴巴嗫嚅一阵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谢棠总喜欢忽悠人,他怕她这话也是忽悠他的,他更怕她冲冠一怒为蓝颜不管不顾按照他的方案去一个人独闯虎穴龙潭。
谢棠凝望着他那双忽闪忽闪的翠色狐狸眼,忽然有点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了。
他x的,这顶着一张妖艳脸蛋还总是露出恶毒笑容的烧玩意儿居然是个恋爱脑吗?
谢棠感到不敢置信。
可是她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说那个计划是什么,依旧沉默如金。
可从始至终,他眼里的担心跟忧虑都是真切地存在着,毫无作伪的迹象。
从两人认识到现在,玄蜃铺垫这么久的时间,居然还能在这临门一脚的重要关头情绪化摆烂。
这样看来他确实是个没用的东西。
可是谢棠没有嫌弃他,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压抑不住的小开心。
“真没用啊,我的宝宝。”她喟叹一声,手指上移又改去揉捏他的耳朵,“好在我还算有用,那就让我来想想办法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谢棠眼里露出了兴趣,“玄棘在岜莱心中的地位怎么样?他会不会对这个好大孙毫无防备?又会不会在好大孙闯祸后对他痛下杀手呢?”
她这话一出,玄蜃眼睛里暗淡的光一瞬间又亮了起来,“阿爷还指望玄棘传宗接代,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掉他。”
岜莱的年纪直奔八十,是半截身子都埋黄土的年纪。
让他跟人睡觉传宗接代,那属于虐待老人了。
而目前玄棘又没有后代,如果玄棘死掉那岜莱这一支可谓是真真正正的绝后,这可是封建大家长无法忍受的。
谢棠粗糙的指腹将他冷白的耳垂摩擦出浅浅的粉色,“那就让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计划可不可行,后续又要如何完善且不谈。
玄蜃当下就要被谢棠这运筹帷幄的言谈举止给迷倒了。
他原本是站在浴桶边弯腰将下巴递到谢棠面前,这会儿他干脆蹲在浴桶前,一个劲地对她摇尾巴。
他笑得合不拢嘴,“谢棠,你好聪明呀。”
在谢棠原本的世界里,她经常听到的是“天真”、“自以为是”、“想一出是一出”、“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复杂”、“你脑子真是不行”这类评价。
在这种语言环境里生活,失业的她万念俱灰到想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