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和姜芸珂定睛一看,发现全是些滋补的中药材,除此之外,还有姜芸珂最爱吃的点心。
原本沈华年并未打算买点心回去,但路过那家点心铺子时,见了许久没见到的马蹄酥,便临时改了注意。
母亲是榆林佳县人,最偏爱的就是家乡那口马蹄酥。
外面的云层与这沉闷的氛围打成一片,姜芸珂看着那些药材和点心,双眼一红,哭出声来:“华儿,这些东西…”
“本打算带回来给母亲补身体用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用不上了。”沈华年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双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姜芸珂。
“全是我的主意。不用这法子,你能这么快赶回来吗,指不定还要在某个鬼地方混多久。”沈昀手中正端着杯热茶,听见沈华年说话,将茶杯往一旁的小几上一扔,抬眼冷笑。
沈华年此时已经红了双眼,努力将眼泪憋回去与沈昀对峙:“所以呢,这次又是什么把戏,是把我打晕了捆进花轿里,还是直接敲死去和林家那病秧子配冥婚?”
话还没说完,沈华年便已结结实实挨了沈昀一巴掌。
“你这是做什么,说话便说话,好端端的打什么人啊。”
姜芸珂流着泪挡在沈华年身前,冲沈昀吼道。
沈昀却没理她,依然对着沈华年发狠:“你还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敢跟我对着干。行,是个有骨气的种,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说完,他便对着守在一旁的家丁下令:“将二小姐给我关进祠堂里好好反省,一天一顿饭吊着就行了,直到大婚前再放出来。”
“你够了!我姜芸珂求了半辈子才求来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非要把人逼到吊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姜芸珂泣不成声,双眸通红地盯着沈昀。
这话倒把沈昀气笑:“死?她死了我倒清净!我倒宁愿对外说沈家二小姐没了,省得给我丢脸!”
砰的一声,沈昀摔门而出,留下屋里一片狼藉。
屋内安静了好一瞬,等到沈华年完全冷静下来,姜芸珂才开始解释这件事情发生起因。
烛光将二人的脸上映出斑驳,一个复杂的故事在沈华年脑海里徐徐展开,就如一副封存起来的画卷重见了天光。
半月前,林家不服气,找人闹上门来说新娘出逃让自家丢了大脸,必须给个交代,不然就让沈华年在山西身败名裂。
名节是女子的命,沈昀就算再怎么疼女儿,也拗不过要将这事往外宣扬的林家人,于是当时便对林家承诺,一月内便能将人找回来重新举办婚礼。
林家衡量利弊后咬牙答应下来,毕竟沈家这块肥肉,谁都不想放给别家。
可当时连沈华年在哪儿他都不知道,要找一个忽然间“蒸发”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周玉这坏心肠主意颇多,那晚悄摸进了沈昀书房,殷勤地给他到茶,笑道:“听家丁讲,最近满府里都在找沈二小姐的行踪。”
沈昀当即听出弦外之音,抿了口茶:“你知道办法?”
“我一介妇人,哪里知道什么法子,只是想着老爷不知道二小姐的去处,还不知道大少爷的去处吗。”
一句话点醒沈昀。
隔天他便给在北平“念书”的沈华兴写了封信,写的正是母亲病重,速速归家,加急的信笺从山西送到远在北平的沈华兴手中,只花了一个星期时间。
对所有儿女来讲,这句话就是颗炸弹,一旦得到,就得马不停蹄地在这颗炸弹爆炸之前赶回去,否则就得承担爆炸的风险和威力。
作为兄长,沈华兴在收到信的当天便给沈华年用同样的加急邮寄去了信。
沈华年收到信,刚巧在昨天。
在沈昀写信时,姜芸珂竭力反对这个由头,毕竟母女连心,这种欺骗带来的结果将是母女间永久的隔阂,但最后,她反对的结果只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姜芸珂讲完,屋内重新恢复寂静,沈华年红着眼眶,抬手抱住母亲。
屋内散落的中药材重新被捡起来,那盒摔在地上的马蹄酥也被重新捡起来,被女佣收进了姜芸珂房里。
“母亲,那…既然这样,为什么父亲一开始便要将我强塞进林家。我要嫁的是个病秧子,嫁进去时他若死了,我还得背个灾星的名,我…我不想。”
不仅病,还大沈华年十岁。
要嫁的人是个病秧子这事,沈华年还是在某晚睡不着,在府里到处闲逛时无意间听见的。
具体的细节她忘得差不多了,到最后只记得那日母亲房里的灯亮了好久好久,一直到自己心事重重地提着马灯回去时都还亮着。
“你有所不知,林家手握煤矿。那几年的洋人在北平和上海作威作福还不够,到后来竟然将手申向了山西…我们家差点撑不过去,情急之下便求林家帮忙…”
姜芸珂说到一半,又情不自禁抹起眼泪来,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联姻。你父亲也是急得没办法,才同意了这事。”
后来的沈昀虽然将沈家从绝境中救了回来,成婚这事却没办法推脱,若反悔,便会被十里八乡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沈华年没错,姜昀珂没错,甚至沈昀也没错,但谁都无法更改结局。
沈华年听完,终于不再忍着,抱住姜芸珂失声痛哭。
此刻对命运的不甘和委屈全都一股脑涌上心头,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金丝雀飞不出层叠的牢笼。
沈昀说着要将沈华关进祠堂,但到最后也没让家丁将人带走,只是派了人看住沈华年的屋子,吃住自由,但出不去。
数千公里外,上海。
付书同看着表犯了难。
这个时间节点,如果他没记错,是沈华年被骗回沈家的时候,前世他没跟去,沈华年能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全靠沈华兴。
他还记得,当时完成任务回来,在火车站的灯影绰绰下见到了一脸狼狈的她。
如今他虽再得了次机会,但也始终只是个外人。
去吗,用什么理由。
第5章 枇杷树 还有件事未收尾
思索一阵,他便隐约记起,这个时间点,他会去山西走一趟。
按理说付书同是知道这个节点的,也早该想到这个理由,但心里有些犹豫。毕竟去的是晋中一带,离大同有些距离,且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帮到什么。
晚上回校舍的路上,他都一直想着,盘算如何才能以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帮她。
房里黑漆漆的,有人睡觉,付书同只点了盏小油灯留着照明。
一气喝完一杯水,他正准备换身衣服去洗澡,却听见门被敲响。
只响了三声,很轻,响得也规律。
该是他到了。付书同将杯子放下,三两步走到门边将门拉开,悄声说:“这里不方便,外面说。”
走廊里除了尽头的阳台处有些光线,里面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二人放缓脚步走到阳台,才渐渐觉着眼睛有了用处。
梁晤生望着阳台外无垠的夜色,率先开了口:“太原那边有人来电报,求我们过去一趟,那边煤矿产业出了些问题。”
付书同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光,带着腊月般的寒意,不必猜,他也知道这是哪国惹出来的事。
光绪三十一年,英国人强占了大同的开矿权,将这产业垄在自己手中数年,后来还是当地乡绅商人和学生们拼命反抗,才将这权利收回来。
这些零零碎碎,都是付书同的父亲讲给他的,从他记事起,父亲就爱跟他讲这些。
父亲爱讲,他也爱听,听着听着,便越发觉着华夏所受苦楚之深,自己也愈发明白父亲讲这些的用意。
“我已经买好车票了。明早出发。”付书同听完,没犹豫地说。
梁晤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偏头看他:“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
付书同点头,心中暗道:很早便知道了。
……
山西少雪,倒是不冷,只是天阴沉沉的没什么看头,付书同和梁晤生刚出火车站,便被一辆车接走。
车子一路驶过崎岖盘旋的山路,将几人带到了一处大院前。
“付公子,梁公子,老爷在里面,就等着二位了。”前来接应的家丁恭敬地拉开车门,朝二人说。
一路上的氛围沉默至极,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付书同到这儿讲的第一句话,便是和林家人的寒暄。
林老爷子令人倒好茶,对着二人笑道:“总算将您二位盼来了,快坐快坐。”
说罢,林仲义拉开一旁的两张檀木椅子,看着二人坐下才安心回到自己那张椅子旁,拍拍身上的马褂,随即坐下。
付书同向来不喜拐弯抹角,今日这场面同样,他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说:“林老爷子请我二人过来,有何需要帮忙的。”
一听这话,林仲义也不磨叽,只是眸光里透着些难为情:“二位也知道,光绪三十一年之后,咱这地方的生意不好做。眼下这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哪成想最近又开始了。我林家势单力薄,就算和沈家连手也不一定斗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