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年听完,表情里透露出无奈两个字:“我才来这儿不到半个月,他上哪儿去注意我。”
张沅瞬间醍醐灌顶,偏头对沈华年抱歉一笑。
怎么把这茬忘了。
两人聊了半天,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就要走回课室,沈华年干脆另起话头:“算了,我们不聊这个。我听先生说,城西有家不错的图书馆,刚开起来不久,等到礼拜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张沅敷衍地嗯了一声,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沈华年刚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对方双眸放光地看着自己:“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也在沈华年心里砸出一圈波纹。
“你在想什么呢。”说完,她还伸手探了探张沅的额头。
“这也没发烫,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后,沈华年自言自语道。
这怎么可能,自己是对他有印象,可他看起来怎会像对她有意思。
张沅无语地推开沈华年放在额头上的手,反驳道:“我真的觉得很像唉。你看,他故意站在灯下吸引你的注意,又在你书掉了的时候恰巧出现在你身边,现在又让你请他喝咖啡,这样一步一步,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二人走进教室,趁着还没上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聊着。接近春天,窗外的枯枝已经准备好抽出新芽,沈华年看向窗外,内心泛起波澜。
她以前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可从未像张沅这样想过,但现在想来,她觉得张沅说得不无道理。
“可我觉得他不像是喜欢我的样子啊。”沈华年收回视线,很认真地看着张沅。
张沅正整理着桌子上凌乱的书本,听见这话,托着腮沉思片刻:“万一他在很久很久之前便见过你呢。”
沈华年心里五味杂陈,却装作被这话逗笑:“难不成是在上辈子见过我?阿沅,话本里的话不能全信。”
虽然对爱这一东西一窍不通,但因为她哥哥的影响,所以她自小便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
不信神佛,自然也就不信佛说的前世今生。
“好吧,我是该少看些话本了。不过你如果真的觉得他值得你认识,就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如果不喜欢呢,就跟他说清楚,这样就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了。”
张沅虽然年纪和沈华年差不多大,家境也差不多,但她的父母都是受过维新思想洗礼的人,很支持她念书,所以她的眼界,要比沈华年开阔得多。
沈华年听着张沅的话,有些心猿意马,胡乱的拿起书来,装模做样地看起来,可拿倒的书出卖了她。
她怎么可能讨厌他。
…………
日子还是照常往前走,顺顺利利地在学校待了半个月后,沈华年忽然收到了沈华兴的信。
三月中旬,正是个出门的好时候。
上个礼拜六本就与张沅约好了去新开的图书馆,结果那块地出了乱子,吓得二人刚看见便往回走,推迟到下个礼拜再去。
可这个礼拜,一封突如其来的信却打破了二人的计划。
收信时沈华年还在想,到底是什么要紧事,才能让她这位“日理万机”的哥哥亲自写信给她,可等她打开信一看,开头一句便让人心头发紧。
信上说,母亲病重,如果可以,及时回一趟山西,他也会买最近的火车票回去。
沈华兴很了解这个性子温柔却执拗的妹妹,既然是逃出来的,肯定不会再愿意回去,所以在信的末尾,他悄悄添了一行小字。
如果不愿,她可以继续待在学校,他回去就行。
沈华年捏着信纸,手心沁出一层汗来,一旁的煤油灯火焰随着她的心绪一同晃荡。
她知晓这是骗她回去的把戏,可她必须回去。
到上海的第二个星期,她便做主进了救国会,负责的东西多且杂,此刻组织上需要她回山西一趟,但必须要等到赵书仪那头的东西到了之后才能回去。
一整晚,沈华年都没能睡着,哪怕是到了后半夜都在想着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将这事告诉沈华兴。
挣扎了很久,第二天下课后,沈华年便心情忐忑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厚铁门被沈华年打开,她走到赵书仪身边,忐忑地开了口:“先生,我想告个假。”
赵书仪将桌子上摆着的几张写满文字的纸装进一个文件袋里,立刻明白了沈华年话里的意思,抬眸问:“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带你去看大夫。”
沈华年摇摇头:“昨天我收到兄长的信,说母亲病重,让我如果可以就早点回去。”
屋内的空气凝滞一瞬,沈华年的脸色罕见地变成了灰白。
“好。从上海到山西,只有今天中午这一趟火车,现在是八点一刻,你收拾收拾赶过去,时间完全来得及。”说罢,赵书仪便从一摞文件中抽出张假条来。
当天中午,沈华年还是提着那只藤箱,准时坐上了回山西的列车。
而那张赵书仪找了好久的假条里,藏着沈华年一直想要的东西——情报。
第4章 枇杷树 “去吗。用什么理由。”……
“老爷,您这法子,真能将沈二小姐骗回来吗?”
山西大同,一座高门大院里,小妾正殷勤地给沈昀点着水烟,细声细气地问。
些许是烟吸得太多,沈昀咳嗽了一阵,才缓过劲来回答:“放心吧,她会回来的。”
“老爷,你看看,这沈二小姐如此不知礼数,必定是从小跟着大少爷野惯了,如此看来,这二人难以担当大任…”
周玉一脸谄媚地在沈昀面前说着坏话,还在旁揉着他的肩,一股浓厚的脂粉味全往沈昀脑子里钻,惹得他心里乱糟糟的。
到底是在商场上沉浮多年的商人,怎会不知一小妾的心思,沈昀听完,眼底带着些不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就算是华儿和兴儿都难当大任,沈家偌大的家产,也轮不到你儿子来接手。”
说罢,他又猛吸了一口烟。
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烟味,四周渐渐出现烟雾将沈昀环绕,把他们几人都拉进了似真非真的世界里。就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围墙将沈家圈了起来,让整个沈宅成了保守封建的代表,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周玉吃了瘪,便不再言语,只默默给沈昀捏着肩。
起初姜芸珂作为沈家主母,沈昀发妻,是竭力反对周玉进门的,但当时周玉的肚子里已经揣了一个,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点头答应,将所有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如今听了周玉的话,姜芸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些话,是想被传出去,让十里八乡看沈家的笑话吗?!”
“我上不得台面,可我家安礼到底也是流的沈家的血。倒是你,儿女双全又能如何,女儿像个野人,儿子还好,不过是一年也不着家几次…
周芸珂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刚要站起来反驳,便被沈昀的声音吓得坐了回去。
“够了!你们要吵出去吵,别忘了为什么要坐在这儿。”说罢,沈昀将水烟袋往桌子上一磕,理了理自己那身玄色马褂,怒道。
另外的二人熄了声,不再言语。
沈昀等他们安静下来,才继续对着姜芸珂说:“林家下聘的人明日便到了,等华儿回来,你好好跟她讲讲。这事我也不愿,奈何林家逼得紧,我也是没办法了。”
姜芸珂听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她抬眸看着沈昀,却见他方才的怒气全然不在,只剩下些无奈。
上一次沈家二小姐大婚当天出逃,已经让他在一众家族耆老面前丢尽了脸面,姜芸珂纵使再宠爱沈华年,这事她也没办法说理。
另一头,走出火车站的沈华年没想到自己能比哥哥先到,在信中沈华兴说会尽快买到最近的火车票,如果他先到,会在火车站前等她。
但现下时局紧张,北平更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沈华兴这张火车票,比沈华年的要难买些。
再次踏上这片故土,她心中并无一丝归家的喜悦。被放飞的金丝雀,怎会甘愿再度回到为它打造好的铁笼里。
回府时沈家各处已掌了灯,沈华年看着前来接她的佣人,有些焦急地问:“母亲在哪儿,听说她病了,我买了好些滋补的东西回来,”说完,她还扬了扬手中的藤箱。
佣人没抬头,只怯生生地说老爷和夫人在正堂等她。
难得,周玉不在场。
沈华年有些摸不着头脑,母亲生病,为何不在自己房里待着,跑去正堂做什么。
高大的院墙将天空给遮去大半,只留下青黄交接的砖瓦和墙壁,在新旧交替的节点里留下了旧时代的影。昏灯熏着土黄色的砖,虽亮,却范围有限,永远指不清明路。
“跪下。”
沈华年刚到正堂,便被沈昀厉声呵斥。
抬眸环视一圈,她心觉果然没猜错,可该走的过场得走,于是扯出一抹冷笑:“我说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说罢,她把手中的那只藤箱打开,将里面装着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