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房里待了一阵，姜芸珂絮絮叨叨嘱咐了很多零散的事，到最后迎亲的队伍到了，二人才依依不舍道别。
沈华年被人搀扶着带进花轿里，她蒙着红盖头，被人搀扶着带进喜轿，一进去，她便觉着整个世界都暗了一层，周围的光线被轿子挡去大半，留她一个人在这轿子里胡思乱想。
这次没人将她捆起来塞进花轿里，是她自己乖乖走进去的，整个沈府也未在如之前一般鸡飞狗跳，一切都如这日光一般宁静。
送亲的人送沈华年出了沈府后便各自忙活着各自的事，沈华年则听着周围的人声渐渐没了，只剩唢呐和锣鼓声在她耳边绕。
坐在花轿里，她双手握着团扇，脑中的思绪就如一团乱麻，不仅理不清楚，还反倒越来越乱。
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炸开一个念头。
他会来吗。
要送的东西早在刚到山西那日便在火车站送了出去，至于能不能保住那姓梁的同志，全看天意，如此一来，这一团乱麻的脑子里剩下的便只剩下他。
想着想着，沈华年却忽然狠命摇头，连带着头上的头冠也摇了一摇，她强压下这个念头，用心声催眠自己：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来插手这事。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来，可她已经逃过一次，这次若是再逃，又如何向父母交代，如何向林家交代。
轿子抬过语笑暄阗的闹市，从大路抬进崎岖小道。风一阵阵地来，沈华年坐在里面，却被闷出了汗，正当她打算扯出手帕擦掉额间渗出的汗珠时，轿子被人截了。
起初她以为花轿只是在正常地避让来往的行人，便坐在轿内安静地等了片刻。可一刻钟过去，轿子也还没走，她反倒被放在了这前不沾村后不沾店的地儿。
沈华年见状，忍不住拨开小窗上的帘子，探头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透过红盖头看什么也看不清，她便将心一横，把盖头掀开再瞧，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她放下心来，走出轿子，定定地看着他。
他手中握着把手枪，家伙计是真的，不过没上弹夹，更没上膛，但轿夫都是卖力气的普通人，经不住吓，看见枪口便吓得放下轿子就走。
付书同活了两世，第一次见她穿这种式样的嫁衣。前世虽然也有婚礼，不过依着沈华年的意，穿的是洋装。
“走吗？”他怕吓到她，将家伙收进别在腰后的枪套里，问。
皮质枪套和他这身灰色西服格格不入，一见便知带枪是临时决定的。
荒郊野岭里没有人，四周的草木随着风在太阳光下晃荡，她见他伸出没握枪的那只手，然后朝向自己。
这一问，将沈华年本就不宁的心神搅得更乱，她看着他藏在腰间的枪，陷入沉思。
想，她怎么会不想。
可若是她跟付书同走，明日整个山西都得传得沸沸扬扬，说她跟男人跑了，沈昀若知道能被气到一命归西。
再三思量，沈华年摇了摇头。
“放心，你哥已经到了，在车上等你，一会儿送你去火车站。”付书同瞧出她眼中的担忧，对她笑。
如此一来，等到了闹市，便不再会令人生疑，她也可名正言顺地离开山西。
沈华年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竟连这层都想到了。
付书同早些年飘洋过海，在外结识了不少人，沈华兴算是其中之一，今日得到消息后，他让人去了通电话给刚到沈宅的沈华兴，二人虽只有一面之缘，在这件事上却出奇一致。
二人一拍即合，付书同当时距离沈华年更近，便由他去接，自己则在他们回来的大路上等着。
“不是的，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林家那边…”沈华年摇了摇头，头冠上的垂下的玛瑙坠子也跟着她晃。
付书同知道她是在担心这个，便松了口气：“这些不需你担心，你哥哥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林家的退婚贴估计已经送到你父母那儿了。”
他不想说这件事是自己去办的。比起说自己，直接将功劳给她哥哥，更能让她信服。
今日一早，付书同从旅店收到电话，说是林家同意退婚，他大喜，驱车前往林宅亲自给了号码，见打完电话的林仲义满眼喜色，才向他借了把枪。
毕竟当时沈华年的喜轿已经出发，迎亲的队伍林家也自然来不及召回，情急之下，他才选了这最粗暴的方式。
付家人做事一向有分寸，就算与人动真格的也不会乱伤无辜，拿到枪后，付书同第一时间卸了弹夹。
“你说的是真的吗？”沈华年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些难以置信。
这个节骨眼，不信也正常。他往四周望了望，往旁走了几步，做出一副要将沈华年甩在这荒郊野外的架势。
沈华年见他要走，无奈地跟上他，追上他时对他说：“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我跟你走的便是。”
如果付书同真将自己扔在这儿，那自己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走不出这地方了。
付书同没回话，留给她的只有一个高挑的背影。沈华年走在后面，没瞧见付书同上扬的嘴角。
他在笑。
小路更近，且不会被人注意到，二人沿着小路一直向东，眼看着就绕上进城的大路去和沈华兴汇合，一身嫁衣的沈华年却被下坡路难住。
那坡说高也算不得太高，只是上下被一条沟隔着，要下去需要迈开腿跨一步，她那身百褶裙嫁衣在此刻却成了绊脚石。
付书同见状，先她一步迈下去，朝她伸出手，没说话。
他已经做好托住她的准备。
她不再抬眼看他，而是垂眼看着眼前出现的这道沟，随即拉住他的手，借力一跃。
到了平路，付书同便主动跟她保持距离，在她身后走着。
沈华年没走多远，便已经看见在路口等着的沈华兴。
她想着要离开了，便回头同他道别：“今天谢谢你帮我。”说着，她便想从手上取下一条手链来谢他，却还是被他拒绝。
付书同的眸光里带着些使坏的意味，离沈华兴有些距离，就算说话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见，于是他快走两步，朝着沈华年开口。
“沈小姐，是否还记得与我约好的咖啡。”
不经意间的提起，是他再三挣扎后的结果，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一杯喝过无数次的咖啡。
听他提起，沈华年这才想起来这件事。
她确实是忘了，但实际上这事不能全怪她。上个礼拜她便打算请了这杯咖啡，也算是补偿欠他的人情，但一整个礼拜，付书同都在外面忙，沈华年几乎没见着他人，于是这事只能托着。
一拖，就拖到现在。
“我记得的，我上个礼拜打算去找你，但你当时不在学校。”沈华年急着解释，付书同见她这慌乱模样，再次趁她不注意时眉眼一弯，笑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见到她，他便高兴。
“沈小姐既然记得，那我恭候。这个礼拜，我随时都在学校。”
沈华年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向沈华兴那儿走。
最终，三人上了同一辆车。
付书同上车后又是老习惯，望着车窗外面，沈华年取下那顶重得压脖子的头冠，偏头瞧见这一幕，有些奇怪。
这么多年，他这习惯还是没变。
眼睛虽盯着窗外，付书同却没心思欣赏外面的景，他再次垂眸看表，在心中计划着。
他已经改变了两件事，且都毫无例外地全部成功，还未给周围人添麻烦。照这样下去，是不是可以循序渐进，改掉更多事的行进轨迹，到最后甚至能改变那个决定性的事件。
想到此处，付书同的眼睛不觉亮了起来，若真能改变那个事件的走向，那他回来一场也算不虚此行。
一定能。他心想。
他定不会再次失去他盼了六年的爱人。
第7章 枇杷树 危险距离
从山西离开后，沈华年跟哥哥在北平待了几日，随后才回上海继续念书。
时间已经接近四月，天气渐渐回暖，上海不再如往日里那般阴冷，连着出了好几日太阳。沈华年挑了个晴天，打算找付书同。
礼拜四那日下课早，她收拾好东西后打算上楼去碰碰运气，看能否见到他。
“华年，那人好眼熟，是不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但我不知道名字”张沅瞧见窗外的付书同，满眼兴奋地推了推一旁的沈华年。
她这才看向窗外，发现他正巧路过。
真是天助她。
她挎上布包，匆匆跟张沅道了声别后便走出课室。
付书同算准时间，恰巧回头：“沈小姐，好巧。”
沈华年点头道声是，随即道明来意：“你今日有时间吗，请你喝咖啡。”
话毕，她看向他，等着答复。
“好啊，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走吧，我带路。”付书同见她跟上来，便放缓脚步等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