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做的美甲有点长,手机一下没扣起来,褚瑶只听黎晓的声音软软□□的,有点子害羞,赶紧沿着桌角把手机划拉出来。
“没有,没有。”她大声说:“他不是破烂货!”
“照片有没有!照片!”
褚瑶把手机抠起来,就见镜头里没有虫子了,黎晓把她斜斜搁在菜圃红砖碎上,正专注在抓虫子,这个角度看她的脸都还是很清丽秀致,背景日暮时分半边晦暗半边彩霞的天空和篱笆墙。
“没有照片,他长得挺帅的,很阳光的,就是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他上高中那会可招人了,篮球赛、运动会的奖牌都挂一摞,好重。他还好白的,晒也晒不黑,晒得厉害了就红,晒得狠了就蜕皮,皮蜕完就更白了,他有一年暑假染了头发,金色的,整个人跟糊了滤镜似得,特别漂亮。”
随着她的描述,褚瑶就看黎晓右上角的天空里缓步走过来一个黑色顺毛的男人,看起来挺高的,手臂上搭着件天蓝夹克,身上穿着件灰色连帽套头衫,底下简简单单一条牛仔裤。
褚瑶不自觉同隔壁那款比了比,瘦了些,但也是个衣架子,五官轮廓模糊一看,应该是挺不错的。
“但他现在当了公务员,不能染头发了,每天上班都是白衬衫黑裤子,我没想过他长大是这样的,不过……
黎晓本来想说,‘不过脸还是那张脸,成熟了点,’可褚瑶忽然的安静让她住了口,看了眼手机屏幕,就见她不捂眼睛改捂嘴了,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眼珠子乱瞟。
“你怎么了?”黎晓自己的画面缩在右上角,她迷了眯眼才看到自己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就见启星插兜站在那。
“你,下班了?”黎晓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脸一下就红了。
“不过什么?”启星就见她手机屏幕一黑,但又没黑透,黎晓这边的小窗还亮着,那人只是捂住了摄像头想假装挂掉了继续听呢。
启星睨了一眼,无语地皱眉一撇脸。
黎晓见状拿起手机按了锁屏背到身后去,磕磕巴巴道:“不过也很好啊,就,就很稳当,很有前途,为人民服务嘛。”
启星的脸色没一点好转,他看了黎晓一会,见她再挤不出半个字,扭头走了。
黎晓很是尴尬,把手机拿出来摁亮,就见褚瑶狗狗祟祟看着她,小声道:“这哪里阳光了?整一个阴雨天。不过男人嘛,各有各滋味。”
“太阳雨嘛。”黎晓含含糊糊,避而不答,“我们这里夏天经常下的,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
她看着启星离去的背影,不好意思追上去解释,只能拿着装着虫子的小破碗去鸡窝喂鸡。
“今天周日啊?”
“废话,不然狗男也不会这么早就做晚饭了,上班还养狗,早上七点就出门遛狗,晚上六点回来又遛狗,哼,今天做的一大锅肯定冻一礼拜吃呢,冻菜有什么好吃的!自制预制菜啊!”褚瑶边说边凑到阳台边上嗅,撇见黎晓用虫子喂鸡,她不解问:“为什么不直接把鸡放到菜地里吃虫啊,还费劲捉?”
“它们哪会光吃虫不吃叶?放出去一阵,别说菜叶,芽都能给你吃干净了。”
不用上班之后,黎晓对于工作日和休息日的感知就来自于褚瑶朋友圈的内容是抱怨吐槽为主,还是以美食美衣为主,再就是每天上班很准时下班不定时的启星。
‘今天原来是周日,怪不得回来得早,怪不得穿得这样好看,否则这个季节他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晚霞啊,只有路灯了。’黎晓想着想着,忽然脑海里又冒出一个问题来,‘他穿得这样漂亮,是干什么去了?出去玩了?见朋友,还是相亲?’
第16章 猫饭
村里的路灯多了很多,但黎晓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习惯走那条田径。
晚稻虽然已经收割完毕,不是所有土地都闲置着,许多人家种了油菜,到了春天就有油菜花可以看了,油菜结籽采收榨油,再播下早稻。
其实用不上什么景观花卉设计,潺坑村的水田已经有它轮转的规律,不种油菜还可以种蚕豆,种子直接就撒在稻桩的缝隙里,甚至都不用翻耕。
黎晓去镇上取了自己的羊绒衫,又把褚瑶定做的那件开衫给她寄去了。
小老板其实没想到这么快买卖又来了,听说黎晓这衣服是要寄去大城市给朋友,她高兴得很,要用雪梨纸替黎晓包裹羊绒衫。
只是她妈妈在边上一个劲泼冷水,说什么工序繁琐,本钱高,一件两件没赚头,黎晓起先以为这话是说给她这个顾客听的,要她觉得自己花了钱买衣服还得了便宜,但是越听越不对,愈发数落了,愈发人身攻击了。
小老板也不说话了,眼圈有点红,蝴蝶结打得歪歪扭扭,好像人也不灵光了。
“阿姨有水吗?可以帮我倒一杯吗?”黎晓忍不住出言打断。
“好,等等啊。”老板妈笑容可掬地答应了。
妈妈们很多时候不是坏人,但说起一些伤人的话,她们从不嘴软。
黎晓走下田埂,拣拾那些残留的秸秆,她没看日历,但忽然有种感觉,今天应该是霜降。
因为田野里几乎都听不到虫鸣了,很安静。
望远一些,黎晓瞧见地头上零零落落地摊着秸秆聚堆燃烧后的痕迹,在暮色中是更浓重的黑,像是一个个终结一切的黑洞,但也是新生。
风里,隐约有人在呼唤。
黎晓回头一看,见是骑着电瓶车的启星。
“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踩一脚泥才高兴?”
“稻子都割了,水都放完了,泥巴都干了。”
暮色中,启星看见她低头把手里的秸秆捆成一结,田埂上已经堆了好几团了。
“上来。”
“什么?”
“上来!你弄完了没有!”他大声道,听起来有点不高兴,“载你回去!”
她的菜圃不大,所用的泥肥不多,这些用来翻拌的秸秆已经够了。
黎晓把秸秆抱在怀里,摇摇摆摆朝启星走去。
她把秸秆一团团摆在路基上,从田埂爬上去又收拾那些秸秆。
启星的影子落在她身边,拖得很长,她瞄了一眼,就见黑影掏出根长长的绳子扯开。
黎晓赶紧抬头看启星,那一惊一乍的样子,所以启星蹲下来的时候白了她一眼,把头盔塞给她,又把秸秆扒拉过来用绳捆紧。
黎晓瞧着他的头发被晚风拨散,不好意思地说:“几分钟而已,不用戴了吧。”
“我每天洗头。”启星说。
黎晓接过头盔戴上,说:“我没有嫌弃。”
启星不信她的,干脆不说话了,跨上车把绳结头勾在车上,低着头像是电量耗空进入了待机模式,只听见扣上一声‘哒’,然后黎晓迈上了后座,稍微搭了一下他的胳膊。
可能是没戴头盔没安全感吧,启星开得很慢,但还是很有兜风的感觉,黎晓有些惬意地把脸歪出去,闭上眼感受迎面扑来的风。
明、暗、明、暗。
路灯一团一团的光芒就像错落有致的碇步桥,潺溪村是一汪水,黎晓觉得自己是一条自由的鱼。
夜风冰凉凉的,启星早出晚归时穿的外套也变厚了,他今天穿了一件派克服,拉链没拉到顶,在路灯下看见里面是件靛蓝的牛仔衬衫。
启星等着她还头盔,黎晓低着头不好弄,下意识扬起下巴。
她面颊被路灯打得匀净如玉,血色淡淡,看起来很单薄。
“你晚饭吃什么?”启星皱着眉问。
其实黎晓在公车上就已经想好了,捧着头盔递给他,笑道:“猫饭。”
“家里没别的东西了吗?”启星眉头又紧了紧。
“我想吃猫饭啊,猫饭好吃的呀,猪油、酱油、小虾米,咱们以前,”黎晓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舔了下唇,“小时候,不是经常吃吗?”
一下大肆跟朋友吐槽他是又老又疲又乏味的破烂货,一下又这么小心翼翼不敢提以前,启星冷哼一声,说:“你家有剩饭?”
“嗯,中午有多。”黎晓说。
“拿过来。”启星道。
“啊?不够你吃的。”黎晓道。
启星被她气笑,“我还贪你一口剩饭?拿过来给你做猫饭!”
黎晓见他一头黑发在路灯下蓬松松地泛着光,像是炸毛了,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去拿。”
“把猫带过来。”启星又说。
黎晓驻足看他,想着他是不是要咪咪抵饭钱。
启星无语道:“人要吃,猫不要吃啊?”
“不是啦,当然不是。”黎晓笑了起来,对启星扬起手,手指像弹琴那样轻轻巧巧地拨了几下,“我带咪咪马上来。”
秦阿公这个点还没睡,但已经歇下了,黎晓抱着猫去秦家的时候,启星正从阿公房间里出来,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窗户里有光透出来,唱词声爽脆,阿公正有一搭没一搭跟着在哼唱,听起来很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