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吃过了?”黎晓问。
“嗯。”启星说。
秦家小院里装着几处景观小夜灯,小桌上的盆栽也会发光的,廊下沿墙还有一条灯带,照得院里十分柔软。
厨房的灯一开更是透亮,黎晓把最后几个橘子带来了,一只只拿出摆在洁净的灶台上,橘皮上已经染了几块黄。
启星先把黎晓带来的那点剩饭一并倒进电饭煲里复热,然后又用羊奶泡了一碗猫粮搁到蒲团边给咪咪吃。
岛台边多了一把高脚椅,黎晓交叠双臂坐得端端正正,像个小学生一样。
她瞧着启星打开冰箱拿出一大块的三文鱼,明明只是忍不住翘了翘唇,启星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三文鱼炖饭根本不难吃。”
“你别加酸奶啊,我也觉得加酸奶怪怪的。”黎晓小声提意见。
启星偏就打开冰箱拿酸奶,崴了一勺到一个绿色小碟里,黎晓把嘴抿没了。
他的冰箱里什么都有,长柄细细的小蘑菇切了根,翠绿绿的西葫芦切成丝,锅开后下油、盐,小蘑菇和西葫芦下锅煮了一分钟左右就可以捞出来了。
平底锅转到最小火,他剪下手掌大小的半张紫菜放在锅里烤。
“三文鱼生一点还是熟一点。”
“生一点。”
猫饭得是分分钟就能吃上的才叫猫饭,也就是十来分钟,电饭煲鸣叫起来。
启星把烤脆的紫菜装进保鲜袋里递给黎晓,道:“揉碎。”
黎晓一面把紫菜揉成碎屑,一面盯着启星看。
他拿出两个碗来盛了饭,又把蘑菇、西葫芦和煎好的三文鱼一一摆上去,然后拿起一瓶酱油沿着碗边沿淋了一圈,在三文鱼上多淋了一个来回,又在正中单面煎的荷包上点了一点,还抖了两抖芝麻。
“撒紫菜。”启星把两碗饭摆在岛台上,递过来一把小勺子。
黎晓认认真真撒紫菜摆造型,一抬眼就看见启星拿着一个银色的压汁器在压橘子汁,衬衫袖口挽到臂上,用力挤压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像是被窗外的夜色加深了。
黎晓脑海里就跟报菜名似得那一串肌啊线的,她赶紧低头看眼前这碗五彩缤纷的豪华猫饭,嘴里湿漉漉的,真是好想吃啊!
启星一转身,见黎晓捧着猫饭乖乖坐在那等自己,不由怔了一下,他垂下眼,把杯子搁在岛台上,再推到她手边。
“吃吧。”
“那酸奶呢,饭里也没用上呀?”
黎晓还没忘记这一茬,启星看了看咪咪,见它还在慢慢悠悠地舔着羊奶,就道:“不够吃?”
“怎么可能不够吃。”黎晓说着用勺子去戳蛋黄,看着蛋黄流到米饭上,她用勺子扒了蘑菇、西葫芦、三文鱼和米饭,一勺打尽,送进嘴里。
蘑菇韧韧脆脆的,西葫芦丝倒是软的,清清爽爽,三文鱼只是薄薄煎出了表面一层的油脂,内里无比肥润柔嫩,剩饭虽然是复热过了,但跟煮出来的饭相比总是失了点水分的,所以被酱油一润,还是口感分明。
也不知道启星用的是什么酱油,格外鲜美香浓,把米饭和所有食材的滋味都和在了一起,没有用沙拉酱或者美乃滋来调和,味道薄一些,但薄得恰到好处,却叫人一勺一勺吃得完全停不下来,半点都不会腻。
“这一碗可以卖给瑶瑶,六十八,不,七十八,不,八十八,把米饭换成藜麦什么的,比她老吃的那种菜叶子减脂餐好多了。”
黎晓心满意足地拿起橘子汁抿了一口,只觉得嘴里又酸又甜又清爽,感觉又可以再吃一碗。
“她哪里肯吃?”启星站起身,突然冒出一句来,“破烂货做的饭。”
黎晓呛了个半死,连忙说:“不是,她没有说你是破烂货,她都不认识你。”
“她不认识我。”
启星把那碟不那么凉了的无糖酸奶放到地上给咪咪吃,手指摁在猫脑壳上揉了揉,轻轻一嗤。
有人认识。
“绝对没有说你是破烂货,我也没有,瑶瑶她实际是在说我呢,我买衣服都很便宜,所以她老说我买破烂货。”
‘破烂货’这三个字用来形容人的话实在太恶劣了,黎晓走过去也蹲在咪咪跟前,正色道:“真不是说你,但也抱歉,总有点牵连。”
“老说你的衣服是破烂货,这样也算朋友吗?”启星耷拉着眼皮,眼睫阴影在黑眼圈上又抹了一笔。
黎晓想了想,说:“瑶瑶都是私下说的,没有在人前讲过我。我俩刚处成朋友那会,我生日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件好几千的大衣啊,我回礼的时候肉都在抖,只好跟她说,请她不要送那么贵的礼物,我不太在衣服上花钱,后来她就不买衣服给我了,会送我一些没怎么穿过的衣服。”
秦阿公跟启星说过,黎晓这一趟回来把家里的债务都还了,他想过她这几年日子一定辛苦。
但黎晓自己似乎不觉得,还这么轻描淡写,不以为意地撬开一角给他看。
黎晓见启星还是挂着一张脸,斩钉截铁说:“你真不是破烂货!”
“不过?”启星话说半截,想勾出她那天的未尽之语。
“不过什么?”黎晓一时没转过弯来,咪咪舔酸奶舔的太起劲了,她看得也起劲,而且小粉舌头闹出来的响动还挺大,黏叽叽的。
启星觉得她的口水好像都快流出来了,他想给自己一巴掌,认命般起身去开冰箱,拿酸奶、蜂蜜和苹果。
“我不是破烂货,不过你是吃货。”
第17章 土豆炖脊骨
从来没有人拿吃货这个词来说过黎晓,褚瑶曾说她在吃饭这方面毫无审美,就连公司食堂的饭菜居然也说不错。
黎晓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食物够填饱就行,两人是工作上认识的朋友,私下里黎晓其实跟不上褚瑶的趟,她花点钱就心疼,褚瑶起先只以为她是守财奴的性格,后来有一回对接工作的时候褚瑶误触了陈美淑的语音,那一条刚好是要钱的。
其实黎晓一般给钱痛快,没让陈美淑催过,但那几天刚好忙,给忘了,累得陈美淑得开口讨要。
黎晓那时正忙电脑上的事,猛地听见陈美淑的声音,惊得手忙脚乱把茶杯都打翻了,褚瑶急急抽纸给她擦,假装没听清楚,但下班在公司楼下等黎晓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后来她再跟黎晓出来玩,就不是吃饭逛街了,而是去公园野餐,逛逛免费展览之类的。
现在债还完了,黎晓那些被压抑的欲望好像也渐次冒出来了。
“又是老相识,又是初恋,又是邻居,这都吃上饭了,怎么还没吃上饭?”
褚瑶下班回来,眯着眼对着镜子摘假睫毛。
“只是吃饭而已。”黎晓蜷在新换的土布被窝里,虽然不困,但土布干干爽爽,被体温熨热之后又软软糯糯的触感实在太舒服了,她懒洋洋地半遮着眼,说:“其实能做朋友就很好了。”
“朋友?”褚瑶笑了一下,面上的残妆让她看起来有种疲倦的妩媚感,“别管性格多别扭的男人,但凡他对你有意思,总是会想法设法跟你有交集,你们这两天有见面吗?”
“昨天他出门上班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今天出门没见到。”黎晓说:“周末见得比较多。”
“可怜的社畜。”褚瑶也哀叹自己,又忽然想起什么来,顶着满脸泡沫冲镜头说:“羊绒衫开衫再定五件啊,乳白色两件、雾蓝色一件,还要一件棕,一件灰色,那个堆堆领的打底内衫要一件烟粉色的,还要一件薄荷绿的,那件雾蓝色的羊毛衫人家专门有旧衣上拆下来的珍珠扣来配,我寄过去给你,你记得让小老板少算点钱。”
“哇?”黎晓惊叹。
“小老板送了毛线色卡,我推销了一下,公司、小区里的姑娘们看我那件样式好,质感看得见摸得着,所以就定了几件。开衫我算她们八百八,打底衫算四百五,你再去跟小老板谈谈价,发掘发掘别的款式,利润咱姐俩都平分。”
褚瑶抹干净脸,抛了个媚眼。
“谢谢瑶瑶大王带我挣钱。”
黎晓的眼睛亮亮的,虽然她有点存款,也可以接兼职,但忽然有这么一项不用坐在电脑前面,而是跑跑公交,选选毛线,挑挑扣子就能获得的进账,莫名就叫她觉得很高兴。
如果让郑秋芬知道她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骂她呢?
郑秋芬不怎么让黎晓干重活,她说读书娃用脑劲,手上没劲,不像她这辈人从小练起,摇撸挥锄头都不在话下。
暑假去镇上打工的时候郑秋芬也很心疼,每天都补她两个蛋,自己一个都不吃。
黎晓打扫郑秋芬的房间时,发现抽屉里滚着一对她的衣扣和穿着线的缝衣针。
那衣服是黎晓买给她的,暗红色的一件棉衣,郑秋芬只在做客人的时候穿,大概是夏天晒冬衣的时候发现扣子松脱,所以准备缝上去,但是没来得及,也没有被烧掉丢掉。
擦窗户的时候,黎晓看见前院黎晒着的河泥块已经干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