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就晓得阿公有话说,”黎晓抿了抿嘴,抱怨道:“她老公和朋友抽烟啦,讨厌得很,下次我再也不去吃了。”
“好啦,”启星拖长了音调,像是在哄小孩,两人挤上窄窄的楼梯,一步步挪上去,“今天这日子怎么好叫你生气?”
启星没有开灯,只楼梯上的小窗借了雪色照进来,一切都晦暗不清,黎晓得以很自在地看着启星,眼泪挂在眼眶上,她点点头,眼泪就掉了出来。
“没事啦,早知跟阿公一起吃多好,他肯定给我煮面的,今天连个面也没有。”
“蛋糕呢?”
“蛋糕有啊,她们不知道我不吃火龙果,奶油和蛋糕胚子都是火龙果那种肥皂味,我没吃几口。”
黎晓在黑暗里肆意说着委屈、懊恼,房间灯一亮,她忽然闭了口,不好意思讲了。
二楼只有启星的房间和洗浴间,他的房间很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大床、衣柜和一个床头柜,两扇大窗一面临河,一面对着黎家,窗户干净得像是不存在,雪如星芒,让黎晓产生一种奇异的悬浮感,这屋子像是一艘飞船,穿行在宇宙的尘埃里。
临河的窗户敞开着,无患子的风铃挂在窗口,在冷风里声色如凿冰,窗外是一条碎碎银河。
黎晓把窗户关上,看着靠着墙边站着的启星,道:“你坐下呀。”
“衣服脏。”启星不想碰床。
“那,那你脱了看看哪里有伤?哎呀,电瓶车还没推回来,我先去推回来!”
黎晓忙得很,心里记挂着启星的电瓶车,启星的摔伤,倒是把那点堵心的事都抛诸脑后了。
她把电瓶车推进院里来,轻手轻脚走进启星的小楼里才快走了几步。
电瓶车钥匙上挂着她给做的橡果和松鼠,橡果润润的,木刻的小松鼠看起来也愈发油光,黎晓细看了看,走到房门口一抬头就见到启星又宽又白的背,惊讶得像是小时候一拉窗帘看见了雪地。
印象里启星就是侧面薄薄的,转过来却是大宽肩,腰是细的,顶摆起来的时候,腹下青紫的血管全都突暴出来,狰狞地送着力。
回忆舔舐着她,黎晓脸热极了,窗帘已经拉上了,飞船变回了一个包裹而私密的房间。
黎晓下意识想避开,只听启星轻轻嘶了一声,她不受控地走了进去,“有受伤对不对?!”
他的外套和外裤大概都拿到洗浴间去了,换了一条灰色的卫裤坐在床上,干干净净的白毛衣横在床尾。
她过来时,启星把黑色的衬衫披回去了一半,掩住心口。
黎晓略自在了点,就见他右臂上紫红紫红的,肩胛上的伤口还冒着血。
“楼下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有医药箱,这个位置我不好弄。”启星说。
“我去拿。”黎晓跑上跑下的声音像一只鹿蹦在家里,启星静静听着,忽然拿起毛衣快步走到洗浴间丢进脏衣篓里。
黎晓拿着医药箱走回来的时候,他像是没动过。
房间里有个恼人的东西在响,黎晓迟钝地忽略了,声音消失了几秒,又响起。
“有人给你打电话。”启星示意黎晓的口袋。
黎晓心里只想着快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听见了也无视了。
她把手机掏出来,见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就接通了搁在启星床沿边,拧开碘伏的盖子准备用棉签蘸取。
“你好?”
“晓晓?你到家了吗?”
林超轩的声音突兀地响在两人之间,黎晓愣住了,瞄了启星一眼,他正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那个号码。
黎晓的脸迅速涨红,有些慌乱地说:“已经到了。”
“那就好,我看你是一个人回去的,所以就问一句。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啊。晚上也没说得上几句话,那么明天你有空吗?我想给你补过个生日。”
“不用不用,没关系的,有心了。”黎晓伸手想去把电话挂掉,手里碘伏一晃。
“小心。”启星握住她的手,虎口处溅了点点棕红液体。
黎晓慌手忙脚去拿纸巾,只听林超轩很快又问:“你还没进家门吗?还在网约车上吗?”
他的声音骤然紧绷了些,没有刚才那种散漫撩人的滋味,想来陈美淑先前已然报备过黎晓的情况了,她家里是不该有男人的。
“我已经在家了,谢谢关心。”她皱着眉,努唇示意启星把电话挂掉。
“嘶,”启星侧身让黎晓用吸满碘伏的棉签轻轻按他肩头的伤口,慢慢探指去摁那个红话筒,哑声道:“好疼。”
“是吧?!”血和碘伏一起涌出来,黎晓感到一阵逼真的幻痛,跟启星有了一瞬间的共感,“一定是摔在什么尖东西上了!”
“皮肉伤没关系的。”启星说:“刚才这个人也是你妈妈请客的对象吗?”
“是啊,莫名其妙的。”黎晓觑了启星一眼,拿过纱布小心翼翼覆上,问:“要不要去医院啊?”
“不用,早晚涂涂碘伏,抹抹消炎药就好了。”启星抬了一下左手,韧带好像也有点抻到。
黎晓当然是有责任的,道:“那你要抹药的时候同我讲一声,我来给你弄。”
“嗯。”启星低低应了一声,黎晓忙问:“脑袋有没有不舒服?”
“感觉不出是撞晕的还是饿。”启星说。
“你没吃晚饭啊?”黎晓琢磨着给烧点什么吃。
“吃不多。”启星道:“其实阿公让我给你做了个蛋糕的,还没过十二点,一起吃吗?”
黎晓微微睁大了眼,笑意像小鱼泡泡似得冒出来。
“我有个蛋糕吗?”她有点不好意思。
“嗯。”启星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小小的,就够两三个人的份。”
这生日本来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在暗暗的厨房里开启冰箱时,黎晓有种打开宝箱的错觉。
小小蛋糕独占了一层,巧克力以流淌的姿态凝固着,像王冠的倒影,橘瓤明亮得像宝石一样。
冷藏层放的都是果酱、牛奶、酸奶一类的东西,气味干净。
黎晓捧着蛋糕一路傻笑,到了楼梯口才敛了敛。
她都没有拿刀,只是拿了两把勺子,要剜下去的时候,被启星一拦。
顶上的橘瓣上裹着冰糖壳,亮晶晶的,巧克力香香的,黎晓真是好想吃啊。
“怎么啦?”
启星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对着她点燃,说:“许愿。”
黎晓看着火苗,又看启星眼里的火,问:“你床头柜里怎么会有打火机?”
“之前路上有人发的。”启星给她看打火机身上的广告,“可以过年放烟花用。”
“这算不算知法犯法?不是不准放烟花吗?”黎晓闭上眼,笑问。
“那把我抓起来。”启星看着她合眼的样子,吞下许多冲动,“不过我会拉你下水。”
黎晓的笑意更盛,她在心里许愿阿公阿婆长寿,许愿褚瑶挣大钱,许愿日子顺遂,希望启星开心。
最后一个愿望是忽然冒出来的,黎晓有点疑惑,启星看起来不开心吗?
黎晓突地睁开眼,渺小的火苗只够烧亮启星的面孔,像是很多个梦境里的样子,离她很远,离她很近。
黎晓望进他的眸子,只觉自己像是忽然消失了,被一种幽静又沸腾的东西淹没了。
“呼。”她努唇一吹,在彻底的黑暗里,黎晓反而觉得自己浮现了出来。
但启星的轮廓是更深浓的黑,她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那就可以随意想象他会是什么表情。
温柔的,热情的,恶劣的,贪恋的,眷恋的,痛苦的。
他俯身而来时,黎晓还没有松开祈祷的合掌手势,落在鼻尖上的温润触感就如赐福一般。
黎晓嗅着奶油的香甜气,看见启星抽身去开灯,她松口气之余,那种失落的感觉咽都咽不下去。
“除夕、初一、十五,避开高压电和特殊场所,我们可以在后面的河埠头放。”启星站在光明里坦然地说。
“那是很稳妥了,”黎晓喃喃道:“除了会吓到小鱼以外。”
第32章 热酒
“特别特别好吃。”
黎晓说起生日那夜, 先冒出来的就是橘子巧克力蛋糕,然后是回家打的网约车害启星受伤,最后才是那个冒犯的相亲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真是最最好吃的。”讲来讲去, 黎晓又讲回开心的事。
褚瑶哼了一声, 黎晓讨好地嘻嘻笑, 但也没改口。
“你买的蛋糕也好吃,那个胡萝卜蛋糕香透了。只不过我最最喜欢橘子了, 搭配上巧克力又浓郁又清新。夹层是橙皮橘子果酱, 酸酸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