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采宜穿着一条银色礼服,头发全部盘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六点钟,工作人员引导大家有序上台。
今晚的节目单一共有十二首曲子,第一首是《爱之梦》,简单的开场后,桑采宜手指落在琴键上,琴声悠扬。
她全心全意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台下观众席中,有人正在看她。
时驭风今天刚做完一场手术,祁明珍被人送了两张音乐会门票,她在家闲的无聊,叫孙子一起出来陶冶情操。
科室里的值班医生发来微信,询问时驭风一个专业问题,他低头回复,旁边的祁明珍忽然小声道:“你看台上那个钢琴师,是不是以前见过,好眼熟啊。”
回复完消息,时驭风抬头看去,怔住了。
舞台上一抹幽白的光落在钢琴和钢琴师身上,映得她雪白,整个人好像在发光。然而她低着头,再加上角度遮挡,他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脸。
时驭风眯了眯眼,熟悉感扑面而来。
钢琴声和弹奏钢琴的女孩,让他想起一些往事。
十七岁,琴房,微风,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
他其实很少回忆在平溪一中的日子,毕竟只在那里呆了不到半年,记忆有限,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回想起来,必有琴房和弹奏钢琴的少女。
明明那些日子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谁都抓不住。
那年他离开平溪后,先在北京治疗了大半年,后来足够幸运,等到了一位华人的配型,祁明珍就带他去了国外治疗。
异体移植排异反应大,那段时间非常难熬,不过他再次挺过来了,之后就在美国念书,两个月前才回国。
如今他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恢复得非常好,并且在一家大医院心外科就职。
时驭风的呼吸慢下来,定定看着舞台上的那
个人。
是她吗?
他不确定,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直到演出结束,他的目光都没移开。
演出非常圆满,桑采宜在一片掌声中起身,走向前方,和大家一起鞠躬谢幕。她微笑着,从容又优雅。
快下台的时候,桑采宜目光无意间略过观众席,忽然注意到第二排中间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男人身着黑色正装,坐在台下气质清贵又冷漠,他的目光平铺直叙地看过来,仿佛覆盖着一层雪。
她的心脏一下咚咚狂跳起来,好似回到那年夏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瞬间。
真的是他。
他们已经八年没见了,但关于他的记忆如此长久,桑采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和以前变化不大,就是头发长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褪去了年少的稚气,身上有种成熟男人的绅士气质。
桑采宜确定,他看到自己了,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是啊,这是正常的反应,谁会记得一个过客呢?她在他人生中的分量,实在太轻太轻了。
桑采宜好歹维持住了体面,继续微笑着谢幕,回到后台,大家吵吵嚷嚷着要去聚餐,因为突然的重逢,桑采宜有些心不在焉。
她对工作人员说:“我家里有事,就不去了。”
“okok,下次再合作哟,桑老师。”
“好。”
换好衣服,桑采宜没有卸妆,背包出了音乐厅。
这会人多不好打车,最快回市区的办法是去机场坐地铁,桑采宜穿过一条地下通道,很快就到了机场大厅。
她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也乱哄哄的,见旁边有空座位,桑采宜走过去坐下来。
她仰头望向天花板,刺眼的灯光逼得她眼眶滚烫,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但桑采宜把眼中的热意逼了回去。
不该这样失常,她对自己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喜欢他的,是十七岁的桑采宜,而她今年二十五岁。
调整好情绪,桑采宜深呼吸,准备前往地下三层坐地铁。
然而不等她起身,忽然见一双被笔挺西裤包裹的长腿,缓缓朝她这边走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桑采宜?”时驭风叫出她的名字,轻声道:“是你吗?”
他还记得她。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乱了,桑采宜慢半拍地抬头,笑了,“是我。”
时驭风也在笑,“你怎么跑这么快,害我在后台没找到人,匆匆追来这里。”
“你去后台找我了吗?”
“嗯。”
桑采宜脑子卡壳了,“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遇见老同学,你不打个招呼吗?”
是该打个招呼,像普通同学那样。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机场,如今又在机场再次相见。桑采宜站起来,看着他笑了,“好久不见,时驭风同学。”
时驭风笑着回应她:“好久不见。”
第18章 加个联系方式
候机大厅宽阔明亮,玻璃幕墙反射的光线更增添了几丝柔和。这本就是一个充满别离与重逢的地方,人生的很多机遇总是这般猝不及防。
桑采宜不是没想过会再见到时驭风,只是在她的想象里,与此情此景天差地别。
就算再见,他大概也不记得她了。
他们会在某个瞬间视线相接,然后错开,擦肩,走向各自的人生,这是桑采宜为那段暗恋写下的结局。
所以今晚认出时驭风的那一瞬间,心潮澎拜了短短几秒,她便清醒过来,平静地离开。
可时驭风追了上来,他的出现,仿佛一首歌里突兀的音节,打破了故事原本的走向。
桑采宜出乎意料,她错愕地沉默片刻,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同一时间,时驭风也发问:“你现在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以致声音撞在一块,谁都没听清。
时驭风轻笑,“你先说吧。”
“呃……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陪我外婆过来听音乐会,没想到钢琴师是你。”
她和以前的变化很大,在时驭风的印象里,高中时桑采宜头发齐肩,皮肤很白,总是安安静静的模样,和他对视不到三秒就会低下头,不怎么耀眼,但也绝不黯淡。
现在的她脸蛋长开了一些,褪去婴儿肥,身上越发沉静淡然,似乎比以前自信很多,再也不会回避谁的注视。
时驭风问:“你现在在北京做音乐方面的工作吗?”
“不是,我在一家公司当英语翻译,偶尔兼职乐团钢琴师。”这是桑采宜第一次和他开口聊天,高中时,他从来没听过她的声音,她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窗外,“你呢,现在也在北京?”
“嗯,心外科医生。”
“挺好的。”
空气一时安静,机场广播在头顶上方响起,似是某位乘客丢东西的失物招领。桑采宜抿了抿唇,她想,应该道别了,再呆下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的嗓子什么时候治好的?”时驭风忽然发问。
“高二的寒假,手术后就恢复了。”
“嗯,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
桑采宜想笑,又莫名想哭,她想到时驭风转学那天,汽车飞驰而去的背影,和苦苦在车后追寻的自己。
她开玩笑说:“是呀,当时你要是再晚一点转学,就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时驭风沉默了。
桑采宜察觉到,他不想提转学这个话题,于是识趣地把话岔开:“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送你?”
“不用,我坐地铁就好。”桑采宜朝他挥挥手,“再见。”
她往上提了提单肩包,顺着一波旅客走进电梯,等时驭风反应过来,她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时驭风闭了闭眼,忽然想起来,他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怎么再见?
穿过地下通道回音乐厅,祁明珍就在车上等他。这会人散的差不多了,音乐厅停车场附近渐渐冷清下来。
今天时驭风自己开车,他拉开驾驶座车门,祁明珍问:“刚刚怎么慌慌忙忙的?你去哪里了?”
“去找我同学。”
“那个钢琴师啊。”
“嗯。”
祁明珍也开始回忆,“是不是以前在平溪的时候,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就是她。”
“怪不得我看着眼熟,她可是你带回来的第一个姑娘,我记忆犹新呀。”祁明珍说这话就是想单纯地感慨一下时间匆匆,但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时驭风没接这句话,他启动车子回市区,说:“我们多久没回平溪了?”
“你外公去年回去过一次,至于我们俩,应该有七八年了。”
之前他们一直陪着时驭风治病,后来病好了时驭风在美国上学,祁明珍担心再次复发也就没回国。她说:“平溪的房子倒是有专人打扫,哪天有空我们回去看看。”
“行。”
时驭风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套高档公寓里,祁明珍则和丈夫住在四环外的一座别墅。他先把祁明珍送回去,驱车回到公寓地下停车场,时驭风静静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