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父子被提走后就被皇帝严加看管起来。
苏卿此话一出,不论真假,是否与春闱扯上干系的,顷刻被一把闸刀悬于脖子上。
殿内再次陷入安静。
数十双眼睛暗中在王社与皇后,太后与皇帝身上游走。
朝堂上诸人,说话向来是说一半藏一多半,不论丑事好事都说的隐晦。苏卿开口却像个炸雷,说话像戳刀子,白晃晃地直戳要害。
一辈子拐弯说话的各位老爷们一时都哑了。
苏卿其实也是只纸老虎乍一乍。
见效果不错,诸人都跟瘟鸡一般,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些。
下意识模仿张子奕从容镇静的模样,抬着下巴:“本宫与皇帝也并非要赶尽杀绝,皇帝已下了旨,只是严家,诸位怕什么。”
此话便是说错了。
这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是将那些自诩清流官宦们的脸面放地上摩擦。
“皇后娘娘,”监察院的周忠说话中气十足“京都各司部之间常有来往,我等吃酒赋诗也有错吗?”
沈穆庭眸光微动,周向烛怀有龙嗣的消息已走漏了风声。
不必去查,他也知是谁传的消息。
苏卿被周忠这般一说,张口就要反驳,沈穆庭在后幽幽出声:“不过是小小一个严文令,何必耽误时辰,母后,您说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皇帝身后的人影。
良久,听那沉稳幽静的声音从古潭里传出来般:“哀家听闻岭南的赈灾粮已放了下去,那儿的巡察送来了折子,求免去岭南越陵、曹安两个县三年的的税,诸位怎么看。”
严文令一家子老小就被这么轻轻揭过了。
苏卿捏了捏手指,悄悄吸了口气,在底下的大臣说话时,回到龙椅上坐下。
沈穆庭对她投来一个笑,握住她的手。
苏卿的脸紧绷着,她直直看着下面说话的人。
那人嘴一张一合,话从她耳边溜走。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很糟糕。
苏卿上一世参加过最大的会议也没有一百人,而她只是一百人里来充数的路人甲。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她与张子奕的手段差的不是一两个段位。
脑中忽然一闪。
脚底硌人的怀疑生根发芽。
苏卿想起上次与张子奕见面时,她隐晦地提起过沈穆庭是在把她当吸引火力的黑手套来用。
“退朝——”夏朝恩拉长的声调在大殿里回荡。
小内侍从地上捡了被沈穆庭一气之下丢在地上的卷宗,夏朝恩接过来,捧着送到皇帝面前:“陛下,这案子?”
沈穆庭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私章,用嘴哈气,在上面盖了:“勒令刑部即刻下旨。”
严本康一案还是依苏卿的判词办了……
不对,苏卿垂下眼。
是沈穆庭的判词,案子从头至尾,她都像那个任性胡闹挑事的。
两人又颠着轿撵回去,沈穆庭支着脑袋懒怠道:“叫三省六部的去紫宸殿。”
抬眼看见苏卿正捏着手里突厥进犯的急奏,怔怔地发愣。
“皇后在想什么?”
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此刻听来还有招猫逗狗的轻佻。
“没什么。”苏卿将折子丢给轿撵旁跟着的春香“想着铁矿已在练,火铳制造要找些人去盯着,严防被泄露了出去。”
“还是皇后想的周到,”晨光直射在他清俊的脸上,将瞳孔照成透明的蜜糖色“你觉得叫谁去好呢?”
苏卿撇头遮掩住自己眼里的情绪:“问我做什么?你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拿了主意。”
跟这些从小浸染在争斗里的影帝们比拼演技,苏卿确实比不过。
沈穆庭往椅背上一躺,蜜色的眼瞳里闪过异样的情绪,他假借揉眉心:“我都给忘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脑子也有些不中用了。”
苏卿不语。
两人一同到了紫宸殿,其余人已经在内候着了。
跪拜行礼后,沈穆庭拉着苏卿坐在众人之上:“起来吧,看座。”
接着往她腿上一趟:“乏了,皇后你说着,朕睡一觉。”
众人站起来,宫人搬来太师椅或圆凳放在几位大人腿后,诸人被却不座。
“陛下,此般不妥。”王社是张子奕的代言人。
苏卿冷眼扫一眼这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想到上回在太后宫里见到的那个十来岁的姑娘嫁给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冷声说:“把人带上来。”
她说话,将刚从家里拖过来的各位少爷、穷举子们,排排列,一对一的站好了。
负责此事的是禁军一支中的千牛卫,皇帝的贴身侍卫,仅听令与皇帝。
这些人天刚亮就被人拿着刀,从被窝里拽出来,又不由分说的遮住眼睛,塞住嘴,用麻绳串成一串,草鱼似得拽进来。
其中不乏眼熟的面孔,冒名顶替的考生,还有几名大人家的公子哥,与替这些公子哥考试的腔手。
王社一眼就看见其中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与他一身光泽细腻的衣袍不同,此人皮肤粗糙黝黑,虽衣服大小合身,但穿着也像是别人的衣服。
此人姓张,名张思睿。
是太后张子奕好不容易寻到的张氏宗室子弟,虽是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但的确张子奕的族人。
除了张思睿,其他被拉出来的公子哥,或多或少与殿中众人沾亲带故的。
延英殿里站着的人都噤声,哑了嘴巴。
苏卿挥手,这些人又被草鱼似的牵下去。
“各位大人,请坐吧。”
此言再出,无人敢再多说一句,安静落座。
苏卿从腰带上取下挂着的禁步,提在手上:“夏朝恩。”
夏朝恩端着一个空盘子过来,苏卿将那一串禁步放到木盘上:“五月底就是北边的夏收了,突厥人每逢此时就要来进犯,总不能次次都给他们吃甜头。”
上好的玉石碰撞在一起,发出清凌凌的声音。
这串禁步是苏卿的陪嫁之一,是沈月兰的嫁妆,祖皇帝收缴前朝遗物时获得的。
禁步长有七十厘米。上部分有四块和田白玉,下坠着三块岫玉无事牌,中间有加岫玉跑环四个,珠米用黄玉、玛瑙、白松、东陵玉珠等穿插着竹节花、平安扣,禁步最挂着中间透雕龙凤纹玉佩。
“可惜国库空虚,难以支撑军中开支,朕合计着京中官员每户各捐赠些粮饷,也是尽自己的一份力,保佑戍边战士有粮可吃,有器可使。”
夏朝恩端着木盘站在高台侧面,沿着侧边的阶梯下到王社身边,托举木盘过头顶,送到王社面前。
在众人一头雾水,或是发愁身上没带银票时,苏卿继续说:“王大人为既为天子师,又是一国宰辅,此事便托由王大人与内侍省一同去办。”
王社终于抬起眼睛,虽然上了年纪,目浊眼花,但饱尽风霜的眼睛看来时,依旧锐利无比。
苏卿对他笑道:“王大人知道的,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
她能掣肘皇帝,但不能一手遮天。
苏卿逮住了张思睿就是逮住她的把柄,用着威胁王社替她办一件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卿话落之后,众人皆看向王社,等他的反应。
王社果然起身,应下了这个差事。
这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尤其是朝廷已两个月没放响银的情况下。
第80章 轰开新世界的大门
小酒冲进房里,劈头就说:“梦里香被查封了!”
苏蓉正坐在窗前写祭文,闻言手腕一抖,好大一滴墨落在纸面上,将写的整张纸都毁了。
“姑娘快去看看吧,”小酒急得要哭“忽然来了群官兵,也不说为什么,就将整个铺子给封了!”
苏蓉的胸脯微微起伏,她捏着笔,入定般坐了片刻,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
她看向小酒:“你去备轿,我要入宫。”
小酒慌得六神无主,张嘴要问,抬眼对上苏蓉沉静的眼睛,乱蹦的心奇异的安定下去。
掉头跑出门,一面嚷:“小拾!快去备轿!你,去找静好姑姑,立马传信给宫里请旨,姑娘要去见皇后。”
她急匆匆换了装扮,刚走出房门,却见静好迎面走来:“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同陛下今日去了城郊大营里,需得明日才能见到了。”
又问苏蓉:“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姑娘要急忙忙的见皇后?”
梦里香是苏卿起的意,苏蓉以公主府的名头建起来的铺子,城不少人家是看着长公主与太后的交情来此光顾。
苏蓉急吼吼的上赶着黏上苏卿,当时只当个打发的玩意,但苏卿显然不这样想。
梦里香的二楼俨然是一个信息收集处。
加之苏卿最近的高调作风,梦里香绝不是简单被查封。
还专门挑苏卿不在皇城的时间里封。
苏蓉虽生活在沈月兰的羽翼下,但在娘亲的耳濡目染下,对朝堂之事也比寻常闺阁之女更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