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庭悲惨的过去与脆弱的假象,让苏卿一度错以为沈穆庭是个饱受虐待的孩子。
可惜他如果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沈穆庭又是如何稳坐二十余年的太子宝座,而且一上位就分化了张子奕与沈月兰几乎坚不可摧的联盟。
现在他已经解决了沈月兰,只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朝堂就会陷入混乱。
混乱中才方便重新建立秩序。
“你、你都知道了?”沈穆庭抖着嘴唇,随时都要难过地晕倒。
苏卿偏过头哼笑,伸出两根手指头,将悄然往自己身前靠的沈穆庭往后推了半寸:“别演戏,我今天白天已经看够了。”
她坐到茶几上,翘起二郎腿,如果有烟的话她一定要点一根。
“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卿的气息从他鼻尖离开,沈穆庭的脚步踉跄了下,伸手扶住身侧的灯台,晃下的蜡油滴到他白净的手背上。
沈穆庭恍若觉,他勾着身子,似乎无力支撑他绵软的身体,费力地稳住呼吸,他扭过头,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我说了,你会做到吗?”
苏卿放下翘起来的腿,踩在一边的凳子上:“是收回杜家手里的军权,还是削弱张子奕在朝堂的势力?”
“匈奴搅扰不断,听闻杜家军在西域很受拥戴,他们手里的军权很让你恐慌吧。”
沈穆庭的目光躲闪,他苦涩道:“你不懂。”
苏卿冷哼,从桌子上下来,一把扯住沈穆庭,他就像一个破布袋被她轻轻一带就晃过来。
“我不懂?”
苏卿盯着他的眼睛:“不过稳固你们的中央集权罢了。”
她甩手把沈穆庭丢到床上去。
“不过无所谓了。”
苏卿冷漠地看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大夫走的时候说过,要他平心静气。
他现在显然没有。
苏卿抱着胳膊欣赏他这幅狼狈样:“我会帮你。”
沈穆庭两眼旁飞起桃红,手指深深陷入撑进的被褥里,微微张着嘴与鼻子一块喘气,将脸偏过来,就如血色湖泊里爬出的艳妖,浑身灼热偏一双眼睛是冷静的,直直看着苏卿。
苏卿抬高下巴,傲然回望:“因为张子奕比你更可恶。”
她收回目光,扭身要出门去找大夫。
沈穆庭以为她要走,急声喊住她:“我没想过要杀沈月兰,只让夏朝恩取回手铳。”
见苏卿的脚步顿住,这仿佛是个心软的信号,沈穆庭便带出哭腔:“我不知到太后怎么给你传的话,我不想你离开我,只是让你失去公主府的倚靠……”
苏卿侧目,看他滚烫的泪划过发红的皮肤,那泪像是流进她心里。
就算知道他说话半真半假,但苏卿还是会为那一半的事实而心软。
他确实就像孩子一样狡猾,将眼泪与索取编出一张细密的网,用甜蜜涂满,当苏卿走近,这张网就会悄无声息地收紧,进行以爱为名囚禁。
苏卿决定离开,已走出了几步,听身后的声音在说:“去请公主府二公子苏崇函,陛下召见。”
回头看去,是夏朝恩在向门外内侍传令。
夏朝恩察觉到她的视线,弯身行礼,苏卿略一颔首,本要走开,但想沈穆庭把人从春闱榜单上给他划去,却在此时召见苏崇函,里面有些蹊跷。
便问夏朝恩:“皇上召苏崇函干什么?”
夏朝恩低头:“奴才不知。”
低头的一瞬分明多给了苏卿一个眼神。
苏卿看着他弯下去的脊背,好一会儿:“忽想起案上有本书忘了,你拿来送到我宫里去。”
苏卿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宫娥,独自一人在前往蓬莱殿的必经之路旁等待。
夏朝恩很快过来。
他没有行礼,沉默的走到苏卿面前。
经苏蓉与沈穆庭二人的事一闹腾,她对古怪的夏朝恩已经失去兴趣,她怀疑这个游走在张子奕与沈穆庭之间的双面间谍是想在自己这里也谋个差事。
身侧仕女模样的宫灯静静托举着一簇火苗,飞蛾与小飞虫扑上宫灯外围的纱窗,一下下发出恼人的簌簌声。
照明有限的烛火里,苏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等了几秒也未听他说话。
苏卿看见过他清明冷漠的眼神,不甘的脊
梁,嘴角向下时藏在唇缝里,微小深沉的痛苦。
这一切都在暗示他不是被规训的奴才,夏朝恩有自己的灵魂。
这在深宫里是很罕见,所以苏卿对他有些兴趣,哪怕他或许是个卑劣的灵魂。
沉默中,苏卿瞥见一旁纱窗里的烛光,纱窗被一层层飞虫覆盖,恶心,引人厌烦。
她的耐心瞬间告罄,扭头要走。
她忽然动作,夏朝恩因对她过度关注,也下意识动了一下,他迈了半步才发觉苏卿是要走。
他伸出手又不敢抓,多年的规训已深入骨髓。
但苏卿就要走远。
“你来这儿多久了?”
吐字清晰,上下顿挫,是普通话。
苏卿的瞳孔骤然一缩,缓缓扭头。
第90章 处理伤口
次日清晨,苏蓉被苏卿的宫娥送回公主府,要去苏敬宪房里请安,得知他前往礼部打听苏崇函落榜的原因。正好躲过了父亲的盘问,神情恍惚地往自己的小院里走,回想着昨夜苏卿所说的话还有浓重的不真实感。
她说她来自一千年以后?
一千年?
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这些若是她胡说八道来安慰自己,那苏卿又说她未来的计划,说她要离开京都,要丢下这个皇后的宝座。
这也是胡诌来宽慰自己的?
“小酒。”昨夜在皇宫里几乎没睡,脑子里一时是沈月兰走前给她说的话,一时是苏卿说起的千年后的场景。
苏蓉又喊一声:“小酒?”
她需要一个人来说说话。
帘子后走出一个人丫鬟:“姑娘。”
苏蓉问:“小酒去哪儿了?”
丫鬟奇道:“小酒姐姐不是陪着姑娘进宫了吗?”
苏蓉一夜不得安眠,本就有头重脚轻之感,待这丫鬟说完,直愣愣看了她半晌:“你再说一遍?”
丫鬟见她神色不对,走进了些:“小酒不在府里,姑娘也不知她去哪儿了?”
苏蓉打了个冷噤,被烫了般从椅上跳起来:“她……”
她是被人迷晕了送进了宫,那小酒呢?
小酒并未同她一处,也没回府……她还在山上!
“快!”苏蓉一把抓住丫鬟“去备马,小酒还在邙山!”
不待细问,苏蓉无头苍蝇般撞出去,从仆从手里抢过缰绳,驾马刚出马厩后的角门,险些撞上牵着马往回走的苏崇函。
苏蓉慌忙勒马,马蹄在苏崇函的脑袋上撅起。他正失魂落魄思虑皇帝昨夜给他下的旨,没注意迎面撞来的马蹄,被吓得坐在地上。
“大清早的,你要干什么去!”苏崇函抬头一见是苏蓉,狼狈也忘了,顾虑也忘了。
苏蓉看没伤着他,马鞭一甩,来不及跟他多解释,扬蹄离开。
马夫看二少爷还坐在地上,忙来扶他,追着苏蓉的婢女也来搭手。
苏崇函由几人七手八脚的扯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呆气,甩着广袖指向苏蓉消失的方向:“她这是干什么去?”
追着拦着没挡住的婢女正一头汗:“三姑娘说要去邙山找小酒,少爷您快去拦着吧。”
小厮还在尽职尽责地拍打苏崇函身上的灰,苏崇函挡手拦住他,重新翻身上马:“通报老爷了没有?”
小婢女急得要哭:“老爷去吏部问少爷的文章去了。少爷,您快去追吧!姑娘都跑没影了。”
苏崇函听‘吏部’‘文章’等字,表情僵了僵,知道苏敬宪还是去吏部追问他落榜的事,又想皇上昨夜的话。
“再去找几个精干的小厮。”他说着话,将注意力暂时转移,扭过马身去追苏蓉。
一路上快马加鞭,他很快追上苏蓉。
路上苏蓉将自己与小酒试图翻皇陵,却被迷晕送进皇宫的事与苏崇函交代了。
事已如此,苏崇函除了骂苏蓉胆大妄为之外,只能跟着一块悄悄进山搜寻。
因在邙山底下,不敢兴师动众的搜山,只家里几个小厮与苏蓉苏崇函,拢共十人。十日搜寻了一日,都是一身的汗,滚了一身的灰,期间还有个遭蛇咬了,驱另一个送回城里急救。
眼见天要黑了,苏蓉心灰意冷时遇见一陵户,才知小酒遇好心人带回在家中养伤。
苏蓉大松一口气,浑身发软,险些坐在地上。
苏崇函扶住她,对上山砍柴的陵户抱拳:“多谢兄台,能否带我们去接小妹回府?”
苏蓉撞开门,就看小酒半边脸都裹着白布,吊着胳膊,靠坐在稻草床上,陵户的妻子正给她喂粥。
她找了一天,几乎绝望,忽又见她真的还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浑然忘了一切体统,扑上去想抱住,又看小酒一身的伤,挂着泪伸不敢动弹:“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