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也就是苏敬宪跪在地上,被身旁的王社逼问到辩无可辩——户部六月才入库的一百万两白银不知了去向,他抬眼看眼塌上的苏卿。
苏卿终于开口:“莽县开出铁矿一事想来诸位也有所耳闻,银子是我挪去开矿了。”
莽县一事着实是闹了好长时日的风波,概因那处有一老汉状告,直接告到京都的京兆府门前,哭诉新上任的县官苏崇阳私掘矿洞,害死了他的儿子。
这老汉是如何越过府内衙门、州内衙门;是如何一路如他说的“死了一回又一回”来到京都;又是如何早上进了城门,在不识字的情况下,中午就能准确找到京兆府,还在短时间内找了状师写了诉状等等等。这些都不重要。
大家都心知肚明。
重要的是被捅出来的事:莽县有座矿洞,莽县的县官还是皇后的亲哥哥。
此事便很值得深究。
莽县这个不起眼的小城一时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去看一眼,瞧瞧那汉子所说的“草民不知是什么矿,只听说过那里面夜里都发着金光”。
但没人能进去,那里被严防死守,至今都是只许进人不许出人。
这件事最后虽然不了了之,帝后在朝堂上澄清莽县掘出的是座铁矿,却无人愿意相信。
倒是有了个意外之喜,这‘金矿’谣言流传出去后,苏卿招揽起人来更方便了许多。
王社好容易揪住了苏家的错漏,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松手,恭恭敬敬对苏卿作揖道:“娘娘应叫检察院仔仔细细去公主府中搜查一番才是。”
王社这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无声的奚落拉到最满。
堂中顷刻鸦雀无声。另外三人紧了紧嘴边的肌肉,将脸移过去,一旁袖手旁观看戏的侍中郎詹康顺没那些顾忌,直接用袖子掩住半张脸,光明正大的在袖子后面笑。
“哪里轮得到他们,”一直默不作声,透明人般的皇帝忽然开口“眼见为实,尚书令该自己去看。”
声音冷硬如寒冰。
谁人都知道莽县被守得如一铁城,他去了,不定还能不能出来。
王社脸上八方不动,拱手要再说话,沈穆庭直接打断他:“谁在外面。”
从周向烛寝殿赶来,正与门口内侍低声抱怨,忽被点名,吓得立直了脖子,干脚鸡般呆在原地。
守着紫宸殿的内侍显然比他见过的世面多,不紧不慢地推开厚重的殿门,站在门外躬身答:“回陛下,是周昭仪宫里的,来报周昭仪即将临盆。”
第103章 生产
苏卿周身的气质陡然一变,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脸上茫然了阵,像产房外面的丈夫。
夺步要出去,绕过桌子时又冷静下来,对台下一干各怀鬼胎的大臣肃声说:“粮草辎重不可耽误,诸卿若再内讧萧墙,外寇必乘隙而入,莫等丢城弃甲,悔之晚矣。”
心里焦灼不已,却也学会了不动声色:“那一百两白银自有去处,还望诸卿放下龃龉,专心对外。”
她撂下这几句话,望了沈穆庭一眼。
两人并肩而坐时,他总喜欢依在自己身上,或是把手放在她膝上,再或是捏着她的衣带把玩,总是要碰着她挨着她。
故而苏卿起身,他歪斜的坐姿就端正起来。
察觉到苏卿的眼色,他百依百顺地笑眼看来:“皇后先去,朕等等就来。”
苏卿颔首。这些人精,光靠国家安危这样道德捆绑是不够的,还需威逼利诱一通才能达成暂时的同盟。
周向烛马上要生了,她实在没有心思在这里跟他们斡旋,将此事丢给了沈穆庭。
一路上,她的心口都砰砰砰要跳出来。
虽知道周向烛在原著里的金手指之一就是生娃圣体,三年抱两还能勾得皇帝上瘾。
但苏卿愈在此处生活越觉得此地险恶,再加上医疗条件落后的封建时期,任何一点意外都会要人命。
到了寝殿外,远远就看见门内外端送热水汤药的宫女来回跑动,走进去,却见正堂上端坐着太后张子奕。
她因太过担忧而分神,略怔了瞬,定了片刻才行礼问安:“太后也来了。”
张子奕和蔼道:“才坐下。”
她招着手,邀她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问:“大臣们已走了?皇帝怎还没来?”
“他还在紫宸殿内商议。”苏卿却没心思与她多说,看一层层纱幔的罩门后面人影错乱晃动,稳婆的安抚里女子隐忍的闷哼声。
“我进去看看。”也顾不得张子奕多想,撩开纱幔要进去。
太后面色微动,身边的老嬷嬷即刻会意,拦手挡在苏卿身前:“产房污——”
苏卿抬手把她掀到一边去,快步走进去。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不用太后示意,她赶忙跟上。
撩开三层纱幔,面前还竖着张屏风,忍痛的哼声只隔着层屏风,苏卿闻见草药中混合着的血腥气。
苏卿进来迎面撞上一个端着铜盆的宫女,盆里的血水是透亮的红色,铜黄色的盆底装着这样的颜色,底部便是红到发黑的颜色,熟透了要烂了的石榴籽一般。
宫女低着头走的匆忙,等意识到前面有人时已经晚了。她猛然刹住脚步,盆里的血水随着她的动作自盆沿晃出来,清亮的血水往苏卿面前扑。
在宫女失声惊呼“皇后娘娘!”的叫声里,苏卿侧身躲开。
但衣摆上还是溅上几滴,宫女大惊失色,要跪地磕头,苏卿一把捞起她:“去做你的事。”
宫女跌跌撞撞地抱着盆走了。
苏卿垂头看了一眼衣摆,血色的水珠没有迅速融入布料里,而是像一粒粒晶石般凝结在表层,然后缓缓浸染入布料里,流下一点浅色的痕迹。
这就像某种命运的联接,她们同为女子,享有相似的命运。
苏卿从屏风后出来,看见一张雪白的脸,汗水将周向烛的乌发湿透,一绺绺的黏在她脸旁,她的眼睛费力地半睁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艰难地喘着气,胸
脯剧烈上下起伏。
她背后枕着高高的软垫,使得她半坐起来,身侧有喂着参汤的宫娥,擦汗的宫娥,握住她手的宫娥。
周围是特意从京都城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五个稳婆,半片纱账外还站着太医署几位妇科圣手。
苏卿露面,床前十几个人都呆愣一瞬,接着就跪地行礼:“皇后娘娘千岁。”
苏卿不胜其烦,冷声命令:“不用管我。”
都城上下皆知,当今圣上为皇后遣散所有妃嫔,皇后在还是太子妃时善妒的名声就传遍都城。皇帝登基后只封了这一位昭仪,据说是暗地里与还是太子的皇上珠胎暗结,躲着皇后才能怀上身孕。
是满皇城里唯一的妃嫔,肚子里是唯一的龙嗣。
——皇后终于要动手了吗?
屋内人都捏了把汗,皇后苏氏早已臭名昭著。酷刑杀害刘县令,所立的检察院更是令百官闻风丧胆,半年内把刑部的大牢塞满了,还扬言贪官污吏不除尽,就把塞不进的犯人送到西域去当人盾。
可他们这些人寒窗数十载不就是为了银钱,他们不用读来的权利拿一点,难道还要下地犁田不成!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看着苏卿把那三个宫娥挤走,走到周向烛的床前,凶相毕露的模样,房中等人不约而同的这么想。
周向烛累极了,下身连带这脊柱疼木了,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她的,所有人等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房里不知为何宁静下来,终于没人催着她用力,她虚弱地喘着气。
忽听见有人呼‘皇后娘娘千岁’,她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但紧接着又软瘫回去。
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父母双双亡故后,周向烛在伯父家讨生活,见过父母情瑟和鸣的她在孤苦无依时更渴求美满的家庭。并非是她挑剔,只是舅母为她择的夫婿空有钱权,要么是高龄重臣,要么是纨绔公子,嫁去只会更难过,更不提琴瑟和鸣。
她决心自己找夫婿,既求不到琴瑟和鸣,图权图财,那就找能为自己所用。
但她晚了一步,沈穆庭被苏卿牵着走。
她棋差一招,就满盘皆输。
如今苏卿要她母子性命,她只能当砧板上的鱼肉。
苏卿从宫娥手里接过参汤,舀了一勺放嘴边轻轻吹,送到周向烛嘴边,凑到她面前小声说:“加油,不要怕。”
她的眼睛又透又亮,让人想到瓦蓝瓦蓝的天空,澄澈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凉爽的风。孩子气的一声嘟哝,周向烛就在她脸上看见了稚嫩。
周向烛结结实实的呆了一瞬,惊觉自己忘了苏卿其实只有十八岁。
她尚未回过神,去分辨这是伪装还是真切的善意,阵痛传来,她空着的手下意识去抓住什么。
“看着我。”
苏卿紧握住她的手,手里的参汤被宫娥接走,面上的温情带着更多的严肃,她夸张的鼓起腮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