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内疚地不敢抬头:“怪我爹娘,叫你吃苦了。”
“不不,”苏卿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千百年来沉积的诟病,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你爹娘的错。”她不知想到什么,讽刺地笑着“我试过,各大族间相互依存,就算我有皇帝的权利也不能奈何不了他们。”
苏蓉默然,二皇齐政后,苏蓉对朝局也有所关注。
除了建立检察院,以监视与查抄富商贪官为工作的大臣,四妹妹执政后还颁布了许多法令。
白纸黑字,印成邸报宣发下去的有重新度量土地、废除国子监不招收女弟子、不招收商户的要求。
暗地里还在拉扯的还有更改户籍制度、废弃贱籍,严查人口买卖,查封各处的花楼等要求。
前者苏蓉是从告示与邸报上看见,后者是从父亲或是大哥口中打听到。
法令的内容不论是什么,能颁布都是在各方势力的拉扯下才为世人所见。
其能印成白纸黑字已属不易。
更何况落在每级官员,层层下发后,真正实施又会如何更是全看执行者的良心。
土地重新测量是两个月前下发,苏蓉听闻最近陈州那边闹起了起义。
盖是因为大户与当地官员相互勾结,借登册重造,将自己家的土地故意少写,将寻常百姓的多写,如此就把自己纳的赋税移到旁人头上。
寻常农户中只有男子才可租调土地。大户平白给他们捏造了多余的土地与人口,缴纳过后的剩下的粮食连糊口都难,如此被逼的没有活路,便只有揭竿拼杀,求一条活路。
此事虽只在陈州,起事者也不到百人,轻易就被镇压。
但苏卿的威信却大受挫败,包括国子监招收女子与商户的释令虽颁布下去,但并无商户或是女子在读。
苏蓉虽没去刻意探听,但从旁人的语气里也能体会到,四妹妹已成了避之不及的祸害。
她其实并不懂苏卿在想什么。
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我想得从根上去解决这个问题。”
苏蓉:“……啊?”
她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什、什么意思?”
苏卿对她抛了个媚眼:“提高粮食产量。”
她这媚眼抛地很不熟练,苏蓉被削地一激灵,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更
疑惑。
苏卿勾唇一笑:“我从各处调了几个明算考举上来的贡士,叫他们去研究化肥。”
“这东西有些麻烦,而且相关的化学公式我也记得不太清了,好在我稍稍提点一二,他们就有了明悟,七月初他们便已在紫金寨里实验。已通过浮选得了钾肥,至于氮肥、磷肥还有复合肥,还需要更复杂的设备与更高耗能,但也都是时间问题。”
苏蓉只看她嘴上下合动,说了一些话,没几句是她能听懂的。
苏卿一腔激情的指点完江山,发觉苏蓉二哈似的看着自己,不禁笑了:“这比我想象中的进度要快,我太开心了,忘了你听不懂。”
苏蓉没弄明白她说的‘话肥’,但也听出这些东西已有了些成效,也笑着说:“这不是很好。”
苏卿重重点头:“不错,这很好!掌握了钾肥的提取方式后,他们就立刻启程去剑南道与山南西道等地去勘测矿藏,日后就直接在那边量产。”
苏蓉弄明白了些:“所以你要我去紫金寨里帮忙?”
“不用不用,”苏卿连连摇手,看着苏蓉的眼睛十分热切“那边人还是有,何况那边是从石头里提取东西,又苦又累的,你去了也不合适。”
苏蓉自幼的习惯,张口前早放了碗筷,苏卿是一面吃一面跟她说话,但此事也放下了碗筷,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
这双眼睛里的热情几乎要喷薄出真实的温度,苏蓉被她看地想躲:“那、那我要做什么?”
“我这儿有个好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做?”
苏卿笑的可以说是讨好,苏蓉更觉如坐针毡:“什么?”
苏卿接着铺垫:“除了化肥用以提高粮食产量,我还想提高就业机会,多添加些就业岗位,普通人就不必只依赖田地生活。这样间接推动经济发展,有钱就会产生需要,就能再反哺回来促进生产与科技。”
苏蓉似懂非懂,点头回应她。心里想着四妹妹以前从不会这样说话,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竟然也会兜着圈子说话了吗?
“万事开头难,化肥的研发消耗财银巨大,现在各处都是花银子的时候,所以我想着,”她看一眼苏蓉手里的册子“细盐的生意做出来后,你要从其中让出三分利钱用以化肥的研发与制作。”
苏蓉愣了好一会儿,首先想到的是:“四妹妹,你觉得我会有盈利?”
上次的梦里香直至被烧成一片灰,苏蓉的本钱也没收回来,只现在远在滇池郡的香坊每月有些微薄的进益。
“一来,若长时间不吃盐,人的四肢就会浮肿,盐是生活必需品;二来世面上大多盐都是微微发黄,放入口中尚有苦味。”
苏卿语气从容,笑容坚定:“以井盐熬煮出的盐细白如雪,价格纵使比寻常的盐高十文,也不愁人买。就算有人要学你,抢你的生意,也是比你晚了一步,只要你好好做,将名号打出去,就不怕别人后来者居上。”
看见苏蓉像枝吸饱了水越来越朝气的枝条,一双眼睛朝气蓬勃,充满希望,苏卿笑着补充:“只怕你到时候不舍得让三分利给我。”
第106章 小女子命如蝼蚁
苏卿说:“只怕你到时候不舍得让三分利给我。”
苏卿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中,苏蓉几乎要看见为自己打开的新世界,那里面充满鲜花与赞扬,同时也荆棘密布。
“我只是个女子,不能出去。”
苏卿嗤一声冷笑。
“你也被规训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了?”
苏蓉一看她锋芒毕露,更加觉得相形见绌,又有些不服气,咬着嘴唇望去。
“你被关久了,”苏卿摇头惋惜“你出去看看,除了当官的这条路被男人给堵死,哪行哪业里没有女人?”
苏蓉先被她嘲笑一声,低声反驳:“史书上记了,也有女官。”
“正是,她们可以,你为何不可?”
苏蓉张张嘴,很有些跃跃欲试,点头的话就在嘴边,可还有许多顾忌:“父亲与大哥哥肯定不同意。”
“他们?”苏卿脸上又露出讥诮的神情“他们当然不想你有自己的想法,乖乖做个联姻的工具才对,相夫教子没有脑子,用于利益捆绑,被吃得渣滓都不剩。他们当然高兴。”
苏卿双眼犹如憧憧明灯:“你高兴吗?”
这样的话从未有人说过,女子自小受的教育就是温顺,从未有人说这样是错。
苏蓉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们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苏蓉欲要回答,却听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回头看去,果然是沈穆庭。
苏蓉惶恐起身,苏卿开口便是:“怎么回这么早?”
进了殿,沈穆庭身后就跟着一个夏朝恩。
他习惯了众星拱月的侍候,进来单带着一个内侍,可见对苏卿的重视。
夏朝恩拉开椅子让沈穆庭坐下,沈穆庭落座后对苏蓉召手,让她坐下:“原来是蓉儿来了,怪道要撵我出去,好留你们姊妹说悄悄话。”
苏卿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盛了碗冬瓜清汤,巴掌大的小玉碗,她一口就喝了。
这才算撂下碗,拿一边银碟子里放着的湿棉巾沾了沾嘴角,又说一遍:“皇上该在周妃处待久一些。”
苏蓉观两人的神色,察觉苏卿才更像个皇帝,反倒是沈穆庭像柔情蜜意的嫔妃。
这个念头始一冒出来就被苏蓉压下去,接着就看见沈穆庭,这位九五至尊,非常自然地拿过苏卿刚用过的碗筷,夹起菜吃起来。
就连身后的夏朝恩也是司空见惯了的模样,还用那碗舀了两勺半凉的汤在皇帝的面前。
只有苏蓉瞪着眼睛,从三人的脸上来回看,企图找到跟自己情绪一样的人。
“皇后不必担心,母后在她宫里坐多久都是徒劳。”沈穆庭抿一口汤,弯着眼笑着对苏卿说“孩子我已经抱来放你宫中来养,再过些时日随意找个籍口让她死了就是。”
苏蓉下意识皱眉。
苏卿已经蹭一下站起来,一股火气要喷出来,又想起身边还有两人,强忍了下去:“把孩子送回去。”
沈穆庭脸上本是期盼的笑,见苏卿反应如此大,困惑不已:“皇后将她带入宫中难道不是要留她腹中胎儿?”
其潜台词就是:你当初带她入宫就是要去母留子。
周向烛确实是被苏卿带入的宫,就连她肚子的孩子也是她袖手旁观下得出的果。
周向烛、苏蓉还有沈穆庭,这些书里的角色一个个出现在苏卿面前时,那时的她们于苏卿而言就是书里一个个登台表演的角色,苏卿最开始是抱着傲慢的旁观者心态去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