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前些日子向皇后求见,昨日里召她入宫的懿旨才下来。
她坐在妆奁前,半闭着眼睛由丫鬟给她梳头。
她似没睡醒,屋里的小丫头们也不出声,都是轻悄悄的动作,唯恐吵醒了她似的。
“姑娘。”小丫鬟将胭脂扣子送到她面前,声音还不如掀开瓷盖时的动静大。
苏蓉无可避免地想念起小酒,她若在,屋子里也不会冷冷清清的。
在腮上唇上抹了些,苏蓉走出院门往西侧门去,半途上遇上刚下朝的苏敬宪与大哥苏崇阳二人。
远远就听见苏崇阳正压着火气说什么。
苏蓉刻意放缓了脚步,凝神听去。
瞧大哥哥的模样是气得不轻,但还是压着声音与父亲说着话。
因隔了些距离,苏蓉只听只言片语的“太后”、“求父亲收手”、“牵连家族”等话。
苏敬宪无所顾忌,音量与平日里说话一般:“长公主对太后有提携之恩,是你多虑了,定是你在的那检察院又弹劾了张思睿或是旁的人,惹得太后不高兴了,才单叫你过去说话。”
他笑着用食指点点苏崇阳:“这是在杀你的威风,这就吓破胆了?”
“父亲!”苏崇阳也不由提高了音量,语气更重“纵使有恩,今时非比往日,长公主往邙山后杳无音讯……”
他缓缓停下话,眼中满是哀痛。半年过去,朝中对长公主的去向多有议论,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有说被新皇厌弃,也有说遭皇后报复,还有说已经死了。
不论如何,长公主的荣光不再,活着或死了,是再也不能回到京都城里来。
苏敬宪责他失言,睨眼看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还有你四妹妹!休得胡言乱语!”
苏卿如今屹然代替了太后的位置,朝堂上发号施令,各地遣兵派将尽在她一言中,从面上看她的威势早超过太后。
皇帝也对她言听计从。
苏敬宪便是看见了这一层,顶风作案也有恃无恐。
却没看见更深层里,昔日太后执政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片叶不沾。下面对了就是她的功,下面做错了那就是下面的错,好的是太后的功绩,坏了事就是下面担着。
现在皇后却更像是个莽夫般横冲直撞,确然取了许多成效,将检察院立了起来,查巨商、判贪官,充盈了国库,西域的军饷也不成问题。
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此番得罪了的人更如过江之鲫,更何况她这一切举措并未触及根本。
兵权仍在太后的妹夫杜
家,太后与宰辅王社仍是坚不可摧的利益联盟。
检察院抓的不过是太后断尾求生的一点甜头,张子奕同杜、王二人在一日,帝后两人的得势就还是水月镜花。
“父亲你莫不是糊涂了!”苏崇阳听他称苏卿为‘你四妹妹’,惊地睁大了眼睛“蓉蓉年幼胡乱叫,父亲莫失了分寸。”
苏敬宪自知失言,干咳一声,正无话可说,抬眼看见苏蓉从不远处的游廊上走过。
招手喊道:“蓉蓉,这是到那里去?”
这话问的奇怪,皇后召苏蓉进宫的懿旨他不可能知道。
苏蓉从游廊上下来,款步走到父子二人面前,施施行礼,如实答:“皇后召我进宫说话。”
苏敬宪抚着颌下长髯:“听闻宫中的周昭仪诞下龙子,想是皇后找你进宫说些体己话。”
苏蓉抬眼看她爹一眼,正疑惑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又听苏敬宪说:“正巧我前些日子听闻城里有为圣手精通此道,已将人请到府中,你今日进宫,正好一块带了去。”
第105章 姊妹两喜谈民生建设
苏蓉等了近一个时辰,直等到宫婢来请她说:“皇后娘娘请过年过去一同用饭。”
在饭桌前才看见苏卿。
宫女将苏蓉带到门内,自觉带上门出去。
苏蓉放眼看去,屋里就她与苏卿,半个侍候的人影都没有。
踌躇着,闭目揉眼的苏卿说:“你自便。”
她放下手,又闭了会儿眼才缓缓睁开,对苏蓉说:“我吃饭时不喜欢一大群人在身边站着,叫她们也都吃饭去了,添饭加菜你自己来。”
苏蓉懵懵点头,出门前还被父亲哥哥嘱咐要规矩行事,心里有些惴惴。
母亲去世后也算经历了些,与苏卿又有两三个月没见,想到坊间里关于她的传闻,也恐她移了性情。
“你怎么来这么早?”苏卿夹了一筷子油嫩菜心,一面吃一面与她闲话。
苏蓉的半边凳子此时才算坐下去:“我以往进宫都是这个时辰,这已算晚的了。”
“晌午兵部的来说话,给耽误了一上午。”苏卿可有可不有的点点头,显然是随便问问。
苏蓉给自己添了饭,仍是有些拘谨,状似随口说:“皇上不在此处用膳?”
苏卿专心吃饭:“去周向烛那儿了。”
苏蓉便不敢说话了,不断拿眼睛溜她。
苏卿被她鬼鬼祟祟的眼神看着,失笑说:“你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是我叫他去的,沈穆庭自她产子后只去过一次,太后天天都要往周向烛宫里去一趟,我怕孩子被拐了。”
苏蓉观其神色,不像作假,却还是怕惹她伤心,斟字酌句道:“我出门时,爹爹托我带了个人来,你要不要见见?”
“什么?”苏卿把眉毛一皱,第一想的是苏敬宪给她惹什么麻烦了。
“是位深谙夫妻闺阁里的圣手,若是……你笑什么?”
苏卿收了收咧开的嘴角:“这是苏敬宪给你说的?”
听她直呼父亲姓名,苏蓉有些抵触地皱皱眉毛,还是温顺点头。
苏卿笑着说:“都说他迂腐老实,可连夫妻闺阁这四个字他都能在你面前说,可见迂腐礼教是比不过权力争锋。”
苏蓉闻言不由闹了个大红脸,但还是说:“父亲他也是担心你。”
“得了吧,”苏卿捏着筷子摆摆手“我现在跟沈穆庭进水不犯河水,叫他别给我添事儿。”
大街小巷里都传皇帝被皇后苏氏下了蛊,对其言听计从。
苏蓉疑惑:“四妹妹这话这么说?”
苏卿眯起眼睛斜着眼珠子,一脸坏笑:“你真想知道?”
苏蓉顿觉她肚子里一股坏水,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连连摇头。
苏卿吃的很快,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你找我是做什么?”
桌上摆着一碟烤鸭,被片成一只色泽金黄扁平的鸭,左右放着它的两条腿,苏卿夹了鸭腿到碗里,直接用手捏着腿便吃。
苏蓉噎了下,没来由想起居安村里看见的那群孩子,想到四妹妹小时候竟是这般过来的,不由鼻酸。
苏卿问了不听她回话,撕了片肉到嘴里,抬头看去,就看见她一脸同情。
“你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吃得快一些。”
苏蓉看她的眼神更加怜爱:“四妹妹,你小时候受苦了。”
苏卿哭笑不得,受苦?谁?她?
要开口解释,听苏蓉又说:“我自紫金寨里拿回的册子里瞧见了些其它新鲜花样儿,只是里面有些字我不识得。”
她说着从腰侧的小背包里取出自己誊抄过的册子,一边说着一边翻到粗盐提纯那一页。
“我觉着香水、香皂这些太容易被人抢了,若是照你这法子做出白细如雪的细盐,也算是一件大造诣。”
苏蓉把书递到了苏卿面前,她抬眼看去,上面娟秀漂亮的简体小字比她那鬼画还涂涂改改的看着顺眼多了。
苏卿满眼赞赏,她喝了口汤,两腮圆溜溜的。
“这主意很好,”把急急将咽在嗓子眼的肉吞下去,口中什么都没有了,她才对苏蓉说“你记得我将这称为捷径吗?”
她看着苏蓉,眼底深处有星光闪烁。
苏蓉想之前与苏崇函一块来此,她确实这么说过,但当时她满心都是娘亲死因的真相,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现在苏卿重提,她又想起火铳。
那样厉害的东西,二哥哥去督查监造也不知是否顺利。
待这些东西被一车车的拉起来,人手各有一把,苏蓉不敢想那是怎样一股巨大的力量。
苏卿将这称为捷径非常对,手握这样的军队,说话谁敢不听。
但自己手里的怎么也算?
“记得,这是为何?”苏蓉发问。
苏卿点着她手里的册子,老学究般高深莫测:“你手上的是快速提高生产力的捷径。”
苏蓉:“?”
她感觉四妹妹被那些老学究给荼毒了,不然为什么她说的话自己也听不懂了。
苏卿循循善诱:“你看我兆国有这么多土地,为何还有人忍饥挨饿?”
苏蓉再次想到那些在地上捡果子吃的孩子,内疚充满心头,她不知说什么,摇摇头。
苏卿看着她的眼睛,严肃说:“是因为他们依靠的只有土地,而土地被乡绅大族,也就是我们给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