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杨志和没揣度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趴在地上不敢言语。
直到听见上面有是一句:“起来吧。”
他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悄悄瞅眼上面的神情。
说起这位皇帝也是可叹,先静娴太后因血崩而亡,听闻一岁时因无母妃关照险些给病死,后被养在张太后宫里。
许是因幼时大病一场留下的毛病,身子一直不大好,马都骑不得。
一个男人,体格逊弱,能有什么成就?
成婚前被太后把控,成婚后遭皇后拿捏,堂堂皇帝,过得比他这个臣子还窝囊。
瞧过去,皇帝巴掌小脸上白得像抹了粉,瞅着便是难堪大任的弱不禁风。
倒是眉宇间有些阴鸷,难辨其喜怒。
飞速看了一眼,杨志和低下头仍是谦恭模样。
“臣听闻河堤谒者遭一歌姬所害,皇上皇后圣明,已着刑部彻查,若此中若有杨氏皇商之事,当不余遗力,尽数清查。”
“杨爱卿说得是。”
沈穆庭轻轻笑一声,杨志和起初不明他在笑什么,后听沈穆庭将后面的话说完,整个身子都是一凉。
沈穆庭说的是:“前夜帮着摁住河堤谒者的,不正是你这断了干系的义弟?”
他将‘断了干系’几个字刻意放缓放轻了说。
“哦,还有。”
他在桌案上翻了两下,一张巴掌大的纸不慎从桌上落下来,正落在杨大人跟前。
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好些名字,一个个看去,正是前夜与河道谒者同席的那几位。
除了被刑部传讯的那几位,上面赫然还有大理寺丞刻意隐瞒的王社之子王高杰与他那义弟等一干人。
心中巨震,听皇上手上拿着另一张小纸,看了眼笑说:“听闻你家中在京都外又置了百亩田地,这已是今年第三次置田了。说来也怪,爱卿的俸禄何时有这么高了?”
“想来是从荟萃阁里带回去的吧?”
荟萃阁是间茶楼,藏在民居的坊市之中,起闹中取静的雅意。也是杨家的产业,偶尔会有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去品茗,但其主要用途是二人交易之所。
听皇帝连此处都查了出来,杨志和胆子都要吓裂开来,早跪在地上:“求陛下恕罪!”
“怕什么,”沈穆庭还是云淡风轻地笑说“朕说了,此事皇后并不知晓。”
礼部尚书杨志和把话细品了番,发觉还有活路。
此时听皇帝吩咐:“小夏子,给杨大人搬张凳子来。”
“起来吧。”皇帝开口。
凳子放到杨志和身后,杨志和此时哪还敢坐,身家小命被皇帝捏在手里。
沈穆庭满意地看了一眼:“哦,掉了张纸,劳烦杨大人替朕捡起来。”
他好似才发觉此事,语气里却没一点惊异。
杨志和趴着去把东西捡起来,两手高举过头顶。期间看这纸上的字迹甚是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是谁。
“放桌上吧。”
皇帝不成模样地半躺在塌上,赤脚踩在塌沿,另一只脚趿着鞋,半只脚掌在他眼前晃:“杨大人五代忠良,朕实不忍你受苦,只是皇后要彻查此案,这可如何是好?”
杨志和跪在皇帝面前,佝着腰,心思如电,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后娘娘睿智,定会查明王高洁等人酒后杀人,还那歌姬一个清白。”
帝后銮驾亲临大理寺,闯大理寺狱救下个娼妓的事当日就传遍了京都,有人将此当美谈,有人骂妖后肆意妄为。
但到底如何,皆由胜者谱写。
“太后挑的人向来不错。”沈穆庭又评一句,歪着脑袋半眯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
出门的杨志和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他抖袖擦了一把,在心里无声哀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皇上瞧得起自己,还愿意用已经是祖宗保佑。
他快步下梯去办此事,忽一阵高爽秋风吹来,杨志和脑中的迷雾犹被吹散,想起纸上的字是在平康坊里见过。
酒席上起兴吟诗,一个善笔墨的歌姬也写了两首。
不是水仙是谁!
“这件事办得不错。”
沈穆庭合眼假寐,对角落里的钟易川说。
钟易川起身拱手:“谢陛下。”
沈穆庭深看钟易川一眼:“去吧。”
一直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冷不丁问夏朝恩:“你觉着他如何?”
夏朝恩站在他身侧,低头说:“钟大人连中三元,奴婢粗鄙,不敢妄自评论。”
沈穆庭睨眼斜看过去,似笑非笑:“听闻苏敬宪有收他做女婿的意思。”
看眼他新送上来的密信,上面是苏敬宪的种种劣行。
“真有意思。”他的眸光变深“不知朕看人的眼光比不比的上太后。”
说着偏头看夏朝恩。
夏朝恩将身子弯的更低。
“你不用急,”沈穆庭抬手在他头顶上拍拍,摸狗似的“王勉迟早会落在你手上。”
夏朝恩跪地扣头:“但凭陛下吩咐。”
苏卿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干什么?”
沈穆庭清晰地察觉到夏朝恩的身子一僵,他收回手:“皇后怎么来了?”
“西域传来捷报,杜景河在胜州以少胜多,守住了岳城。”苏卿将手里的帛书放在沈穆庭面前“正巧莽县那批手铳也都调试好了,带上战场必定无往不利。”
沈穆庭捏着帛书扫了眼,是杜景河亲手写的奏表,概述了此次战役情况,要再加兵马。
沈穆庭看着最后一句:深叩皇上皇后金安,福寿延绵。眼中满是笑意,没回答苏卿的话,问她说:“太后瞧过没有?”
苏卿:“我刚接到,你让她看干什么?”
沈穆庭指着帛书上最后一句话,笑的志得意满:“小夏子,你送去太后宫里。”
苏卿无语到吐槽都找不到话。
“那批手铳我已回信跟苏崇函说过,擦了油裹着装箱,直接送到西域去,当地训练了直接上战场。”苏卿说“训练一事,我要亲自去西域去教。”
沈穆庭微怔,断然道:“不行。”
苏卿冷着脸看来。
沈穆庭看她是已下了决定,此番只是来通知他,而非商议。
也是,凡人如何能驯服一头苍龙呢?
“你不能去。”沈穆庭坐直了。
夏朝恩见此,拿着布帛带屋里的奴仆一同出门避让。关门时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已到苏卿身前,低着头,哄小孩:“你是皇后,怎能轻易出宫,还要远赴西域军营,这成何体统?”
门缝缓缓合闭,里面的声音听的不甚清晰。
苏卿一动不动的站在,脸上有些不耐,但也没挥开他抓着的手。
“别拿这些规矩来说项。那些东西我最了解,我去教,才能把手铳的效力发挥到最大。”
沈穆庭看着她好一会儿不能言语,半晌道:“你既要去,那我便陪你一同前去。”
“你去干什么?”苏卿觉得他就是在无理取闹,抬头看去,仰头却看见他眼里充满哀伤,像被二次伤害的小狗。
嘴边的狠话中途打了个挺,后面就更难说出口。
”
就去两三个月,别搞的像我要死了。“苏卿扯开沈穆庭的手,看着他一脸的可怜相“还是说你怕我走了,张子奕会对你做什么?”
起初知晓周向烛怀孕时,沈穆庭就说过,若有了子嗣,他的地位则更岌岌可危,如今他已有了子嗣,沈穆庭确实应该更担心。
她眼里的轻蔑没有隐藏,沈穆庭与她眼中的自己相对视。
“朕说你不能去。”他忽然强势起来,咄咄逼人地压身过来“朕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苏卿微微一震,耸耸肩,很轻易地就从他面前走了。
第109章 搅乱的浑水
夏朝恩跪在地上,等歪在塌上的张子奕发话。
好一会儿,估摸那张布帛正反两面都被看了几遍。
张子奕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是皇帝让你送来的?”
“是。”
“哼。”东西被掷在他面前,夏朝恩趴在地上扣头。
张子奕动了怒:“告诉皇帝,哀家看过了。”
夏朝恩捡起布帛,起身要走,王勉巴巴看太后一眼。
张子奕虽在气头上,却知道夏朝恩是从她宫里拨出去,按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这些日子皇帝那边的火越烧越盛,少不得紧紧这根线。
“让王勉送送你。”张子奕刻意放缓声音,可心里憋着股火气,话说出来怪声怪气,意有所指。
王勉送人再回来,笑出的褶子更深几分,弯腰在张子奕的耳边说:“娘娘放心,皇后没动小皇子的心思,听那小子说,皇帝皇后近来闹了脾气,娘娘不妨送些个姑娘去?”
张子奕撑着脑袋,闭着眼,一脑门子的火气:“他说送就送?”
“娘娘放心,”王勉腆着笑脸凑到张子奕膝前给她捶腿“那小子被老奴捏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