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对视一眼。
“你去看看庖厨里有什么能吃的没有。”被这样一个干瘦的孩子看着,苏蓉实在说不出狠心的话。
小酒亦是。
她放下手里的铁勺,小跑着往小厨房去。
苏蓉与小女孩,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
“呃,”苏蓉捏着手上用来清理灶台的小炊帚,无措地拿起又放下,忽然看见锅里翻腾的豆浆。
“想喝豆浆吗?”
小姑娘只睁着眼睛看着她。
苏蓉舀了一碗递过去,她举了好一会儿。
小女孩站在原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眼睛从豆浆与苏蓉脸上来回看。
“我想嚯下面的。”她怯生生地张口。
苏蓉不太理解,但照着她的话给她重新舀了一碗,锅底下翻腾出浮尘般细碎的黄豆粉末。
估计是太饿了,想吃些实在的。
这样想着,苏蓉尽力给她捞底下的粉末。
但这些黄豆粉实在不好捞,随着水流一不小心就滚回锅里了。
舀着舀着,人生第二次掌勺的苏蓉脑中亮光一闪。
若有什么法子将这些粉末给弄出来,豆浆只有水,没有这些粉末,说不定就不会糊锅了。
想通这个,她整个人的精神为止一振,对着手里的大铁勺与半碗豆浆乐。
小酒端着今早剩下的半张油饼过来,远远看见,加快了步伐:“姑娘,当心被水汽燎着了。”
苏蓉扭头:“我知道熬盐的时候怎么做不会糊锅了!”
第128章 “有银子自然能吃上。……
到富义县半月有余,苏蓉在那间专门盖来制盐的屋棚封顶之前,终于制出了她的第一锅细盐。
铁锅里均匀的铺着一层白亮如雪的细盐,因是在熬煮中成形,盐粒凝结成一个个大小不一,小山丘般的形状,均匀地铺在锅底。
众人的脑袋在锅灶上围成一个圈,咸到发苦的热气扑在脸上才往一边散开。
“哇,好白!‘兴生伸手去蘸了一点,放在舌尖上,咂着舌头品了好一会儿。
惹得大家都看着他,买够了关子,煞有介事地点评:“真的一点都不苦
了!”
“那当然,”尔雅叉着腰“上次的水都没熬干就糊了,这次本姑娘可是提前把豆浆过筛了一遍,把那些多余的粉都给弄了出来,自然就好多了!”
“是蓉姑娘想到把这些黄豆渣滤出来的法子,还有首翼大哥去镇上的豆腐店学着架起来的筛网。”
兴生学她得意的模样,捏着嗓子掐着腰,摇头晃脑地:“耶耶耶都是本姑娘的功劳。”
他故意丑化尔雅,说话时还闭着眼睛撅着嘴,引得一边看热闹的盐民都笑了起来。
尔雅又气又笑,握拳头追着兴生满院子跑。
大家都笑看她们闹。
苏蓉用铲起一点,用手指也沾了尝,确实一点都不苦了。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望着眼前雪白雪白的细盐,悄悄松了口气。
再过月余便是她的十八岁生辰,她的娘亲在十八岁时成婚,离开困住她的皇城。
而她,她的十八岁也将踏上新的征程。
苏蓉看着头顶没有边际的蓝天,思索着:“先制出几桶送去皇城里。”
小酒也很兴奋,这何尝不是她的重新开始。
她连连点头:“现在送去,四月中肯定能到。”
八桶细盐制出来后,苏蓉规划着这些盐往哪送。
皇城里必然是最多的,送去六桶。
一桶送给杜景洺,景河哥哥最近风光得很,日后做的多了,也要给边域送一些去。
剩下的一桶送给哥嫂。
好像还漏了一个谁……
苏蓉一时想不起来,站在八个木桶前喂蚊子。
要么送去老家?
上次大哥哥来信,爹爹已被判了发还原籍,永世不得入京。
他父亲断了多少人的前途,这样的责罚已经很轻了。
不过对于争了一辈子脸面的父亲来说,要他背着罪名见父老乡亲,这兴许比杀了他还难受。
听闻如此轻判多亏了钟易川……
苏蓉背后,锅炉里多余的炭火被夹出来,一盆水浇在上面。
“我之前说过回给他写信。”
次啦……
一阵白烟从皮肉上升起,随之而来的是皮肉被烤熟的焦糊味。
“大、大人,”在门外守着的狱卒拱着肩膀,把脑袋缩着进来“宫里来了人,请大人过去。”
狱卒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仿佛多踏一步就进了炼狱。
地牢密不透风的黑色将他包裹,昔日芝兰玉树般的状元郎从阴影里走出来,昏暗的视线中他眉眼并不清晰,只看见他下颌线崩得很直,嘴唇紧抿。
钟易川转身时随手将烙铁丢进身后的水桶里。
结实的小臂上捆着墨色束袖,苍白有力的手背上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狱卒在他有所动作时就让开身子,恭顺地侯在门边,让他出去。
是皇帝身边侍候的圆脸内侍,他坐在检察院的正堂里品茶,瞅见钟易川的身影,他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站起来,略欠着身:“钟大人近日也忙着呢?”
钟易川潦草一揖,瞥见桌子上的茶:“拿前日陛下赏的雨前碧螺春来,给胡公公重新沏茶。”
“用不着,用不着,”他一叠声说了两遍,笑着与钟易川说“原是陛下记挂着大人,叫奴婢给大人送这今日才贡上来的细盐。”
他身后小内侍乖觉地将托盘捧到两人之间。
托盘上放着一个敞口青瓷罐,胡公公揭开上面的盖子,露出里面装的东西。
果然是细盐,如白雪般。
市面上多见的是如石砾般粗硬大颗粒的盐,微微发黄,寻常人家吃的多是黑盐,味微苦。
他伸手在陶罐里捻起一撮,黄沙般细小的盐粒从他指尖落下。
这样色白如雪的盐倒是第一次见。
他来检察院不过一个半月,已经替皇帝弄走了两个眼中钉,前日才送的赏赐,何以今日又送?
新泡的茶已经送上来,钟易川伸手请人坐下,自己也坐到另一侧。
“承蒙陛下厚爱,”他抬臂向皇城的方向拱手,脖子四平八稳地端着,面上颜色凉薄无情“钟某不过尽了绵薄之力。”
他抬起胳膊,腕间的束袖在动作间露出束袖里沾上的红色血迹。
胡公公僵笑了下。
‘绵薄之力’。
谁不在背后喊他一声阎王。
但凡是朝堂上忤逆皇上的,次日就会被检察院找上门,不需什么证据,或是确凿的罪名。
严刑拷打下,就算不承认罪名,也会在被弄死后按上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而后呈递给三司的卷宗上多牵扯些太后一党的官员,便是留有嫌疑,日后想查处便可查处。
如今京都的大半官员,到了他面前,呼吸轻重都要斟酌一二。
“钟大人实乃陛下的左膀右臂,如今朝堂内外都无人能出其右。”他奉承着。
钟易川比他更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一切荣华不过是水上泡沫,等皇帝不需要他这个黑手套了,他的下场会比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更痛苦。
那有如何。
细盐放在他手边,他百无聊赖地抓取着玩;“这般好的盐,若是能归陛下所用,想是大有用处。”
胡公公笑意更浓,他今日来为的就是此事。
“钟大人与陛下想到一处去了,难怪陛下如此信任大人。”
例行夸赞后,他才说出此番目的:“陛下有榷天下盐之意,这等好盐就算抬高盐税,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钟易川眉头略挑起:“这盐能产这么多?”
胡公公呵呵一笑:“有银子自然能吃上。”
那就是产不了那么多,这细盐不过是投放到市场上,让所有盐哄抬盐税的藉口。
那这便牵扯到盐铁司。
皇帝让人跑这么一趟,看来是要他钟易川替皇帝给盐铁使先吃个下马威,以便他后续的动作。
“陛下为社稷用心良苦,钟某自然要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钟易川微笑着说。
只是这毫无感情的笑落在胡公公眼里,就像是一只豺狼获得打开铁门的钥匙。
他抽动着面部肌肉奉承:“大人忠君报国,难怪如此深得圣意。”
这落到钟易川耳里无异于嘲讽,他无声耻笑,率先站起身:“牢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干净,恕钟某暂不奉陪了。”
胡公公手脚忙乱地跟着站起来,也还一礼:“那奴婢就先行告辞,不耽误大人的公务。”
到底是宫里来的人,钟易川将人送到门口,一阵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后,才算是将人送上马车。
“大人,”小童把一封信怼到他面前“苏姑娘来信了!”
他一收到信就往府衙里跑,不敢搅扰钟易川,便在门房里等着,又等他送走了胡公公,才巴巴地将信递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