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赶在晌午前回到小院,手里拿在苏蓉心心念念的大铁锅,铁锅架在早就做好了的炉灶上,苏蓉穿着最轻便的衣裳,撸起袖子开始干。
她想着豆浆即然是为了吸附杂质,苏蓉先试着把豆浆早早倒进去,在卤水煮沸前就倒进大锅里一起熬。
“还真有能煮出脏东西!”尔雅惊呼。
水面上漂浮起一层黑黄色的脏污,苏蓉用厨房里的勺子一点点全捞出来,心里想着要弄个大点的漏勺。
一边的小拾也围着来看。
热气腾腾的水汽蒸腾在皮肤上,虽有些灼烧感,但心底里却是欢欣雀跃。
“等熬出细盐来了,我们直接在县城里盘个铺子,这可是独一份的,届时定不愁,嘶,不愁卖。”
她说话分神,细白的胳膊在蒸汽上停了太久。
“仔细烫到了,”小酒要从她手里抢过勺子“小拾快打盆凉水来!”
苏蓉紧握着勺柄,她的双眼犹如火炬,面容安静,只有紧紧抿着的唇显出她执拗的本性。
“不用,这是第一锅,我自己来。”
烧制细盐的屋棚刚搭起地基,梁柱还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小酒她们搬来凳子一起在锅炉旁守着。
正午的太阳晒过来,她们挪到阴凉的地方远远看着,不时去添一把柴。
影子在地上悄悄挪移,太阳的光线渐渐没那么刺眼,等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时候,外出劳作的人也都回来了。
兴生与首翼他们在太阳挨上山尖尖的时候回来,肩上扛着锄头,锄头的一端挂着剩下的黄豆种。
“闻着好像是不苦了。”兴生端着水碗凑到锅炉旁去看,雾气腾腾里看见里面不断翻滚着白色的水花。
“不过为什么不加个盖子闷着?这么煮不是浪费柴火。”
苏蓉连厨房都没进过,闻言坐直了脊背,看向小酒。
小酒倒是进过几次厨房,但都是在门口跟婆子说要吃什么。
她看向尔雅。
“船到江心才想起补漏,”尔雅回他一句,促着眼睛说“你去打锅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我也不知道这是要熬的。”兴生挠着头。
尔雅白他一眼:“今早去拿锅的时候已经订了两个海大的锅盖,要等几天才能拿了。”
另一边汪婶见人都回来,过来说饭菜已经好了。
“在外面摆桌吃吧。”苏蓉怕煮糊了锅。
一行人去搬桌椅,苏蓉在门口守着时,便看见院子下的小路里走出两个扛着锄头走过的男人,两人不时用眼睛往苏蓉这儿瞟。
撞见苏蓉意外的目光后又迅速挪开。
这是苏蓉搬来此处第一次有人从她家门前路过,心中想着定是村民们终于对她们放下了戒心。
那两男人走没多远,又有几人从院前走过。
院子并没有围墙或是篱笆,一处石缝里生着绿苔的庭院,庭院地势稍高,由五层大石头压实在土坡里当台阶,台阶盘旋着向下。
在第四级石阶的高度往旁延展出一个石头砌起来的小平台,平台之中就是苏蓉她们用的盐井。
这个平台与苏蓉她们日常活动的庭院不同,盐井周围的石头光滑干净,石缝里一点杂草也不生。
看着便知,在他们来之前就常有人来此处打卤水。
走过的几人里有几个女人,苏蓉见她们长久地盯着自己。
对她们笑道:“可是要打盐水?那旁边放着桶……”
她话没说完,几个人加快步子,几乎是小跑着逃开。
苏蓉看着她们回头又瞧自己一眼,然后受惊了般,拉紧身边的女人,步伐迈地更快。
“这村子里的人真是古怪。”尔雅她们也瞧见了“我前日去水边浣衣,碰见她们,跟她们说话,看我都跟看野猴一般。”
小酒噗嗤一笑:“姑娘不是问了汪婶子,是之前住这儿的坏事做尽,她们自然防着我们。”
苏蓉看着那些女人跑远,正想着什么,鼻尖忽然闻到一点黄豆的焦糊味。
“厨房里在煎黄豆吗?”
“没有啊,”尔雅说“饭菜已经全端上来了。”
兴生正在几人身后吆喝着来吃饭,他在田地里干了一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苏卿耸动着鼻尖,往饭桌走去:“是我闻错……”
“盐糊了!”她路过煮盐的铁锅,一下跳过去。
走近一闻,在浓重的咸味里闻见些许大豆的焦香。
苏蓉将见底的锅搅了一阵,盐巴与不明的黄色粉末在一点浅水里翻腾,用勺子探探底,苏蓉发现漏斗状的锅底下已经结了一层东西。
她用勺子一刮了一下,在热气腾腾里看见一点黄色混着已形成白色晶体,黏着锅底,被煎成了发黑的粉末。
兴生端着脸大的碗,凑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尔雅抬手把他毫无分寸感的脑袋推开,然后自己贴过来。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捻了捻:“这好像是黄豆粉。”
小酒:“怎么会有黄豆粉?”
苏蓉用指尖点了一点,放到舌尖,咸味里却是有
一点点黄豆的味道。
“可能是豆浆里的。”
尔雅也尝了下指尖的盐,眼睛发亮:“真的没那么苦了!”
卤水打出来的时候她尝过,直接吐了出来。
小酒也尝了,她还是尝到了明显的苦味,但为了不让苏蓉失望,忍着没说。
“还是有些苦味儿。”苏蓉自己也尝了出来,
小酒安慰:“兴许是因为豆浆煎胡了才苦,姑娘再换其他东西煮来试试。”
苏蓉看着锅里翻腾的白色水花,水已经快熬干了,在锅底只剩小小的一个凹。
她拿手里的铁勺不断的翻搅着,想着小酒的建议:“一个个试太浪费时间了。”
锅里的水越来越少,柴火早没加了,用余下的炭火煨着,但当只剩薄薄的一层水浮在盐面上时,锅底还是结了很厚的一层壳,糊味已经很明显了。
兴生放下碗,跟苏蓉一块把锅抬到地上。
“不如换个平底的锅,这样圆底的,还凸出去,中间那块被烧着,其他地方的还没多热,自然就糊得快。”
说完了,他端着大碗继续扒饭,抬头看见三人都盯着自己。
“看窝干嘛?”嘴里包着饭菜,他说话含糊不清,
尔雅握拳:“我看你欠揍。”
兴生端着碗就跑了。
“那我明天再跑一次镇上,去铁匠铺重新打口锅。”尔雅蹲到苏蓉身边。
她还在看手指上的盐与黄豆粉:“用豆浆的话还是会有这个,到时候还是很容易糊锅。”
小酒手指头上也捻着一小点,比苏蓉还愁眉苦脸。
“等锅到了再试一次看看吧。”尔雅宽慰道。
正说着话,三人听见庭院下的小路上又传来脚步声,三人齐齐扭头看去。
一个裹着头巾的年轻女人牵着一个小孩,正从三人下面的小路走过。
女人撞上她们的视线,也跟之前的人一样,受了惊吓般扭过头。
她一只手扯着自己的头巾,企图将脸挡住,另一只手扯着身边的小孩,步子迈得飞快。
倒是她手里牵着的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桌那边,几乎是被拖着走。
尔雅看出这两人就知道她们是来闻饭菜香味的,她小时候也这样干过,所以她一眼就瞧出来。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帮,给了一个给不了十个百个。
这村子很穷,或者说这里的农户很少,佃农很多,地主很有钱。
佃农长年吃的都是黄糠野菜或者芋头,白米和油盐炒出来的菜,他们在山坡的另一边都能闻到。
若开了口子,日后怎么办?
“小酒,去拿些馒头来。”苏蓉忽然开口。
尔雅诧异扭头,下意识要张嘴拦住她,却看那孩子站定在庭院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那个女人扯着她也不动,木桩子般钉在地上。
只等小酒一手捏着一个馒头,蹲在院子边缘递过去:“来,给你。”
小孩轻易挣脱女人的手,两只小黑手一手抓着一个。
女人不敢看他们,抱起孩子就跑了。
“这下好了,”尔雅叹息“以后吃饭指不定天天都有人看着。”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苏蓉正与小酒熬豆浆,把豆浆当盐那般熬,想着能不能找出不熬糊的法子。
熬了一半,就看见小姑娘跑到了院子下巴巴地站着。
还是穿着昨天那身满是补丁的麻布衣裳,黑黢黢的两只小手局促地搅在一起。
家中就她们两人。
尔雅去镇上换铁锅;首翼与小拾并着五个盐民一大早就下田去了,趁着太阳出来前凉意,他们好干活。
就连厨房里的厨子与汪婶也随着尔雅一块去镇上,置办米粮饭菜去了。
小女孩眼巴巴地瞅着两人。
乳白色的豆浆在滚烫的铁锅里煎熬着,混着豆乳香的热气扑在苏蓉与小酒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