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高傲的抬着头,睁开一只眼睨他:“你现在不就在听。”
“……”萨吾提气得憋不出话,七窍生烟。
“别逗萨吾提了,”苏卿从马鞍上取下一只手铳,递给苏蓉“这是改良过的,更轻,准头更好。”
她替换掉苏蓉手里的手铳,转头又对萨吾提说:“这是紫苏的妹妹,苏蓉。”
萨吾提大呼:“奥!我说她怎么这么难缠!”
苏蓉呆了一瞬,定定地望向苏卿。
“对,
他还活着,但此事还不能走漏风声。”
苏卿拍拍她的手:“为了你还在外的家人,等明日再进城。”
苏蓉还待说话,苏卿已翻身上马,看她一眼后,策马追上部队。
苏蓉追到京都城外的庄子里,等了一天,夜里也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等到第二天鸡鸣破晓。
一直到这一日的傍晚,她见到城里有人出来。
与苏蓉一般,有不少人来庄子里借宿同样是担心城中的亲眷。
苏蓉过去时,京都城里出来的那人已经被人围住。
“是太后造反!京都城里的禁军把皇帝的大明宫四面围住,打了一整天,那旁边的宅子全点着了!”
说话的是个白须老者,他坐在板车上,身旁还有个孩子,拉车的是个青壮男人,男人身边站着的应是他妻子,也正与人说着这两日的见闻。
“是啊,都把门关着,谁敢出去啊!”
苏蓉挤到板车前,心急如焚:“是哪个坊?亲仁坊怎么样?”
从公主府出来后,哥嫂遍与大伯一同住在苏家祖宅里。
老者摇头:“我们住在和平坊后头,瞧不清楚,只看见那儿冒着黑烟。”
“小姑娘,你家人也在贵人府上当差?”
有人问她,苏蓉胡乱点头。
“诶呦,那可悬,我听闻不少混人,趁乱打家劫舍,不少……欸,姑娘!姑娘!”
尔雅与兴生挤出人群,却不见苏蓉的身影,待找到人,她已驾马往城门去了。
厚重的城门半掩着,不断有人出来,苏蓉进城时正见数骑军马带着人过来。
口中嚷着:“守紧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他们将被着大包小包的人赶了回去,要进城的苏蓉也被拦下。
苏蓉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进了城去。
她驾马疾驰在街道上,路上都没见到一个人,只见道路上空荡荡的摊位被掀翻,一些杂物滚在路中央。
那老者所说的浓烟倒是没有瞧见,只觉着城中安静的可怕。
耳边风声飒飒,飞过一个路口时似乎听得里面拳打脚踢,踹沙袋般的声音。
苏宅就在不远处,苏蓉极力忽略,只当自己没听见。
偏生路上出了这个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脑海中已经构想出一个姑娘或孩童孤立无援的场景。
抬头看一眼苏宅的房檐,那边安安静静,似乎没什么危险。
苏蓉勒马转身,往刚才那个路口过去。
停在这里,果见远处深黑的巷子里有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人踢打。
一条条腿下面,只可见被围着踢打的是一个穿着浅色衣裳的人,地上脏污的黑色泥块已染了满身。
苏蓉从马上下来,解开背后的火铳,熟练上弹,端着火铳进来。
“住手!”
那些人穿着同样的褐色衣裳,瞧着是谁家的家丁。
回头一见手铳正对着自己,都晃了神,不等苏蓉说出‘军卫马上就来’,便已经吓得做鸟兽散。
苏蓉拉回火铳的保险栓,重新背到背上,快步跑到地上那人面前,瞧着是个男子。
“你还好吗?”
她手刚伸出,不想地上那人将她推开。
他偏着头,自己撑着墙踉跄起来,凌乱的发丝中露出一点苍白的面容。
“云起?”
他垂着眼不看苏蓉,紧紧抿着唇,将血色全都逼退,搀着墙一瘸一拐地要离开这里。
苏蓉愣怔过后,惊觉他身上的不是泥污,是衣袍上的血沾了灰尘。
“你受伤了?”不管他手上的推拒,苏蓉紧握住他的手臂,将人半拉到自己肩上。
钟易川虽被下了蒙汗药,背上被划了一刀,但臂上推开小小一个她的气力还有。
只是当那温热的手真正握上来,他最后的力气都被抽走。怨恨卡胸腔,化成鱼刺,梗在喉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无休无止地折磨他。
“……走。”他恨这种情绪,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想把自己全部摊开给她看,又恐她将自己看穿。
钟易川手上带了些气力,又绵软得足以被她握紧。
苏蓉:“走哪儿去?”
钟易川:“……”
他用力把自己的胳膊抽回,却低估了苏蓉手上的劲道长了许多。
她把钟易川的胳膊抗在肩膀上,被高出一个头的他压弯成满穗的稻子。
“我家就在前面,去我家吧。”
第139章 “不知道,我可能不回……
“所以他现在是皇帝的打手、铲除异己的酷吏?”隔着一扇屏风,苏蓉惊呼“他怎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嫂嫂邹映莲忙示意她小声,指着她身后的屏风,唯恐吵醒了钟易川。
如尔雅她们劝慰的那般,苏宅关门闭户,离皇城又有些距离,皇城之乱并未惊扰此处。
苏蓉回头看了眼,白纱屏风后依稀可见床上躺着的人影。
“没事,他被下了蒙汗药,这会儿睡得正沉。”
苏崇阳接着说:“钟大人并非是非好恶不分之人,自他当任以来,一扫京都结党营私之风,众官员兢兢业业,都提防着检察院,倒不再互相搬弄猜忌。”
“历来王温舒、来俊臣之流都下场凄惨,”苏蓉的话语中有些不忍“他不该选这条路。”
苏崇阳极少在人背后议论是非,只叹道:“想是不得已而为之。”
钟易川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梦里梦外虚虚实实,苏蓉的声音在梦中的迷雾里不断回响。
他不该选这条路。
他不该选这条路……
钟易川倒在泥污里,苏蓉高高在上地望向他,满目厌弃。
不,不,他只是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不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
钟易川奋力想从淤泥里爬出来,可身上重逾千斤,他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来。
苏蓉蔑视着他,观赏他挣扎的狼狈模样,然后扭头离开。
“不……”
钟易川睁开眼睛,塌前小巧的卧龟香炉冒着缕缕青烟,香味若有似无,飘渺中自有安定神思的效果。
“这是嫂嫂从旧府里带来的安神香,”苏蓉自屏风后绕出来“大夫说你肝郁气滞,常有少眠惊梦。”
“……蒙汗药是你自己喂的?”
钟易川转动眼睛,视线落在她发髻上。
她换了身草绿色的朵花纹襦裙,柔软的丝缎从胸前垂到脚面,露出一点翘头履的如意形鞋头。
头发随意松散的在耳后挽成一个髻,颈上、耳上、头上白净净没有旁的首饰,只一根发簪。
发丝像是刚洗,碎发在脑后蓬松着炸出来,发丝在光圈的晕染下如鎏金细光。
发髻上唯一一件饰品垂下的金色流苏,在一团金辉里摇曳。
苏蓉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还是第一次戴,在黔中一直忙活,这东西有些碍事。”
她抚弄着金丝流苏。
钟易川怔怔看
着,失了血色的唇动了几下,千言万语难以道出口,最后轻声说:“我下次送个轻便的。”
“欸,”苏蓉一摆手,满脸堆笑“哪能总劳您破费。”
随意客套的商贾味一冲而出。
两人都沉默了瞬,苏蓉看他紧绷着肃穆的脸,被惊到又强装不动声色的模样,噗嗤一笑。
也懒得遮掩了,往床前的椅子上一坐,上下打量他一圈:“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睡不着就喝蒙汗药,是把自己当牲畜养啊。
钟易川抿了抿唇,闭口不言,只问她:“你怎回来了?”
黔中数月,苏蓉在富义县不论三教九流都要接触,打通关系。她本就不是守规矩的闺阁小姐,十来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浸染到柴米油盐的生活里。
那些规矩她还记得,却不是刻在骨子里时时遵守。
学那山间老翁,是随心而为,乐得自在。
“细盐的钱被朝廷赚去了,”她耸肩,数月的劳碌轻松带过“我本来要去淄州看看旁的门路,谁知道半途听闻京都出了事,所以回来看看。”
“你呢?”苏蓉不打算放过他,穷追不舍“怎么沦落到喝蒙汗药入眠了?”
钟易川怎么算也料不到她会在此时回来,偏偏看见最不堪的时候。
他垂着头,沉默许久。
苏蓉在心里轻叹一声,张嘴要说些旁的事将这个话题岔开,却听钟易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