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巴巴地说着,更奇怪的是,是什么让他这样的身份,握着手铳连发十数枪。
皇帝身前有一支手握火铳的亲卫,实轮不着皇帝的贴身内侍动手。
再细想去,苏蓉见到夏朝恩时,他正与四妹妹争论。
而四妹妹的手中正握着一杆手铳。
那手铳莫不就是烫到他的手铳?
那这更蹊跷了,四妹妹带着一半的火器营进来,用不着动手就平息了此宫乱。
夏朝恩一个内侍,端着手铳连发十数枪,总不是打着玩吧?
苏蓉想得入迷,忽听夏朝恩回句:“劳姑娘关心,但这次倒不是奴才头一次握手铳。”
“不是头一次?”
“不是头一次。”他平淡的重复。
苏蓉心脏忽像被打了一拳,突如其来,不疼,有些发闷。
她梳理不清这股没来由的直觉从何而起,就像被突然丢到汹涌的海面,惊恐交加里她五感全部消失,她整个人好像都在坍缩,周围的一切都被吸纳到心里的黑洞里。
周向烛看她,苏蓉的表情瞬间僵硬,石柱一样立在原地,任她唤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反应。
去让人叫太医时,苏蓉突然蹦起来。
满脸惊惶地冲出宫殿。
苏蓉脚底发软,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不是第一次摸手铳,那是哪一次?
苏蓉所知道的,就是他去邙山取她娘亲手里那杆手铳那一次。
是哪一次?!
夏朝恩被苏蓉用力拽过头。
他唇边挂着一点笑,想是小小的蚂蚁在地上爬过,在他唇边爬出笑纹。
“姑娘知道吗?”
他虚握着空气,两只手摆出手拿手铳的姿势。
苏蓉手心冰凉,她觉着自己不是站着,她像是在飘着。
心脏剧烈地收缩又用尽全力鼓胀,把她悬在半空中。
上不接云台,下不碰地面。
她随时要被刮进深渊里去。
“砰。”一口气从夏朝恩嘴里吐出来。
轻得就像吹走手心上的花瓣。
他微抬起下巴,眼睛向下蔑视,眼珠子直直盯着苏蓉。
“人若是自戕,子弹会从下巴里进去。”
他捧着空气转换姿势,苏蓉却看见了他手里的手铳,浓黑、不见底的深渊对着她脑门:“若是被他杀,子弹就是从这里穿过去。”
“你知道打死你娘的那颗子弹,是从哪里穿过去的吗?”
第143章 “却对我这个阉人下跪……
苏蓉从地上跳起扑来,夏朝恩早有准备,抬臂格挡在胸前。
得益于身高优势,苏蓉失去理智扑上来也能被他轻松挡住。
两人就在周贵妃的寝宫前,此处就在皇帝养病的殿宇后面,洒扫送药等来往宫婢脚步不停,都悄悄看着两人。
“奴才话还没说完,”夏朝恩抬着两条胳膊,闲适自在“姑娘何必大动肝火?”
苏蓉大悲大怒中,完全没看见那些目光。
夏朝恩毫不在意则是觉得胜券在握。
“若是让皇后知道了,怕是要为难了。”
他挤眉弄眼,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
苏蓉被情绪所操控,她不敢想象,她已经骗过了自己,娘亲是主动离开自己。
她已经接受了。
可凶手自己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用她娘亲的死在她面前炫耀。
愤怒的火将她席卷,苏蓉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栗,她徒劳的拳头没有一记是挨到他。
夏朝恩方才的话就成了提醒,苏蓉一掌推开他,捏着拳头,每一步都似要将地面踩塌。
“姑娘现在去是要坏她的好事。”
夏朝恩站在原地,声音里依旧带着笑。
苏蓉大脑空白一瞬,脚一步比一步重,灌了铅,变得迟缓。
夏朝恩不紧不慢地走到苏蓉身后,鬼魅般缠上来,声音只有两人才能听见:“你知道的,她嫁给沈穆庭,等的就是这一天。”
苏蓉的步子再也迈不开,最后停下来。
面色惨白地看向夏朝恩。
她似乎误解自己的意思了。
夏朝恩挑眉,闲在地背起手:“此处眼杂,姑娘请随我来。”
说罢并不理睬苏蓉是否跟来,扭身转进了一处**里。
此处人来人往,不乏带着手铳的士卒。
而这条狭窄的路,黑黝黝,不知道通往何处。
苏蓉站在人群与窄道的端点,灵魂出窍般若一个木人。
夏朝恩已经
走入看不清脸的暗色里:“她并不知晓我为她做的事。”
“任何事,”夏朝恩说,如同宣誓“她不忍心,我就为她做。”
黑暗吞没他的眼睛,削尖的下巴上,一双薄唇上下开合:“我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苏蓉看不见那黑暗后面,寒刀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这条毒蛇引诱着她:“你不想知道,你娘死前说了什么吗?”
“唉。”
夏朝恩的手藏在袖子里面,摩挲着光滑的刀刃:“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到死可还是念叨着你呢。”
苏蓉的身子颤了一下,迈入这条小径。
此处隐蔽,上方是通往祈年殿的石台,下方一条暗河从假山里流过。
脚边花草繁茂,显然是鲜少人来。
夏朝恩在前,往假山与石台下的甬道走去。
苏蓉止住步伐,站在距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夏朝恩直往里又走了数步确定她不打算跟上来。
回头笑说:“姑娘怕奴才?”
他说着话,迈步慢慢靠近。
苏蓉心脏砰砰鼓动,充血的大脑已冷静下来。
她捏着手冷嗤一声:“你将我骗到此处,不就是为行歹事。”
“我可没骗你。”
她一直往后退,再退数步头顶的石台就挡不住她的身影,祈年殿是祭祀所用,平常都锁着,几乎没人来。
可若她走出这片阴影,被人看见,处理起来也有些麻烦。
夏朝恩嘴角上扬:“长公主也算个人物,枪口放在她额头上时还在和我谈条件。”
苏蓉手握成拳还在微微颤抖,她抬着下巴,眼睫就可以自然垂下,挡住眼里外溢的情绪。
“她真的不想死,”夏朝恩坐在他织着的大网里,细长阴暗的足尖弹着愉快的音符,悠然向猎物靠近。
“她甚至提出让我割掉舌头,捅烂耳朵,剁去双手,”
他每说一个字都靠近一步。
“宁愿在皇陵里被囚禁一辈子,她都不想死。”
“你知道为什么吗?”蜘蛛冰凉的长足已经碰触到猎物。
夏朝恩并肩错开脸,在她身侧低语。
“长公主,多高傲的一个人,求人都要昂着头。”
他的手悄然搭在苏蓉的肩膀上:“却对我这个阉人下跪。”
苏蓉目眦欲裂,用力抬臂挣开他的手,扭身直视他。
“是谁让你动的手?”
夏朝恩的脑子嗡一声,身体里有什么刚建立起来的东西骤然裂开。
“没有人。”
他眼角眯成一条细缝,恶毒的光从喷涌而出,一步步逼近,像是要吞人。
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丢进绞肉机里碾碎。
苏蓉被逼,往石墙下退,一直到退无可退。
逞凶无力地呵斥:“放肆!”
夏朝恩一把擎住她的脖子:“你觉得我是什么?”
他咬着牙,指节收紧:“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听谁的命令?”
在苏蓉眼里看见恐惧,夏朝恩心里一阵舒畅,狞笑着,手越捏越紧。
“没有人能命令我,是我想杀她!”
后天发育缺陷,营养不良还有缺乏运动等各种问题,注定他与正常人相差许多。夏朝恩的力气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小很多,何况他自视甚高,只用一只手。
“你算什么东西。”
苏蓉掂着脚尖,仰高脖子,脸微微发红,在他掉以轻心时骤然发力,朝他肚子上踢去。
夏朝恩身有隐疾,纵不是那个位置,察觉苏蓉的脚踢过来,也下意识让开。
苏蓉趁机又在他手上狠咬一口,牙齿磕碰上去立马就见了血,她一阵恶心,松开嘴。
“狗奴才。”
苏蓉抬袖狠狠擦了一把嘴唇,见夏朝恩缩着手连连后退,几步跨过去要补上方才的一脚。
怒极攻心下,也忘了危险,忘了身上穿着繁琐的长裙。
她又一脚踢空,夏朝恩抓住她的裙子,往旁一扯。
“啊!”苏蓉重心不稳,歪倒在地上。
夏朝恩捏着手里的匕首扑来,苏蓉险之又险地躲开。
但夏朝恩已经到了近前,她连爬起来的时间都没有。
夏朝恩仿佛感受不到手上的疼,杀气腾腾,将刚要起来的苏蓉摁倒在地。
苏蓉仰面对上他扭曲到恐怖的嘴脸,惊叫卡在喉咙里,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