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易川坐在这张凳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灯台上点着蜡烛,书桌旁桐树般的枝桠上端着蜡烛,钟易川醒过来,丫鬟将其余的蜡烛全部点燃。
将书房照的亮如白昼。
钟易川来过这里,钟万漉训斥他,或是他来放书。
不过那个时候他是站在下首位置,而现在,他坐在钟万漉以前的位置上。
广欣告诉他:“他已经死了,这里就该你坐。”
“公子?”辟竹已经喊了他三声。
钟易川抬头。
辟竹:“厨房里还温着粥,公子先用些吃食吧?”
“不吃,”他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肠胃绞痛,不过不影响走路,他可以忽视“我回房歇息。”
他走的太快了,像是在躲避什么,辟竹跟在后面小步追:“吃一点吧,夫人说公子的脾胃虚弱,不能……”
“滚。”
钟易川将辟竹在内的丫鬟小厮赶走,如往常一样独自回到那个角落里的院子。
他被门口的包裹绊了一下。
钟易川跨过去,推开房门,走到床前,从床铺下的暗格里抽出一把剑。
钟易川换了黑色的夜行服,用带子将袖口一圈圈缠起来,束在小臂上,背上剑出门。
不当心,又将门口的东西踢了一脚。
他低头看一眼。
包裹里的什么东西漏了,里面的东西也全被浸湿。
钟易川用脚将东西翻了个,里面有木盒相撞的声音,露出在上层的一封信。
他蹙眉,顺脚踢到屋里去,翻滚中掉出一封信,不知是谁送来的,能送到这儿来想必不简单。
他顺手塞进怀里。
夜行对与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浓墨一样的黑夜与未知并不让他觉得害怕,反而有水溶于海的安全感。
他喜欢黑夜。
钟易川到了蓝家,翻过院墙,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了蓝安宁的房里。
他先用撒了蒙汗药的手帕将守夜的丫鬟迷晕。
闲庭信步走到蓝安宁的床榻边。
蓝安宁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拍打这脸,他睁开眼睛,看清床前的人时瞬间汗毛倒立。
钟易川手握剑柄,在他的脸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惊骇得发不出声音。
“许久不见啊,蓝公子。”
若钟易川此时照了镜子,定会被此刻的自己也吓一跳,
他的头发有些乱,不听话的碎发炸了出来。苍白病态的面孔上,眼下泛着青黑,粉白的嘴唇咧开一个笑容,嘴唇因干燥裂开一道道血丝,白纸般的面孔上一双血唇就更明显了。
空洞的毫无机制的眼眶子看过来,活像地狱讨命的小鬼。
或许他就会理解蓝安宁吓的尿床了。
蓝安宁抖成了个筛糠,若是个再壮些的汉子,整个床都能被他抖得哆嗦。
钟易川用剑身拍他一下:“说话。”
蓝安宁的牙关抖的像寒冬冷风吹出来似的,他摇着头:“呜呜呜……”
他哭的涕泪横流,呃啊呃啊地说不出语句、
只不停呜咽着缩着胳膊摆手,像个被吓坏的孩童。
似乎是智力衰退,灭口与否已经无关紧要。
第65章 初吻
在钟易川的注视下蓝安宁抖得更厉害,紧咬着被子打摆子。
看他这样,钟易川心底忽然冒出一阵诡异的宁静,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他又在汹涌的海浪里寻得一块浮木,得到人生的掌控感。
他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快要吓晕过去的蓝安宁。
他现在瘦的可怜,两腮凹了下去,本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此时正往外汹涌着眼泪。
在黑暗里拿捏着别人的性命,钟易川再次体会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这这一瞬间,他拿捏着别人的性命,似乎自己得一切都有所把握,压抑的情绪也找到了合适的出口。
他举起剑,剑身上映出蓝安宁惊恐的神情。
钟易川的动作是缓慢的,他犹如饥饿的人享受美食,口渴的人饮入甘泉,他没意识到自己张开了嘴,突出来的眼球满是疯狂,染上血的嘴唇如同饥渴的犯人,等待一场血的酣淋。
他在享受这一刻。
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病卧在床的蓝安宁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意志,他突然伸手推了钟易川一下,细弱的手杆抓住他的衣襟。
接着就滚下了床。
他还没力气站起来,匍匐在地上往前爬。
这除了刺激钟易川杀心更盛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他踢麻袋一样将蓝安宁踢的翻了个面。
鸡崽子一样的蓝安宁徒劳的举着手,挡着自己的脸。
钟易川已经看中了他的胳膊,一剑挥下去。
又生生停住了。
蓝安宁手里捏着一封信。
为了小少爷起夜方便,蓝安宁的床榻前燃这几盏灯,跳跃的灯影下,可见那信封上写着:
云起亲启。
刀锋停在信上,带了一股罡风将蓝安宁与钟易川的发丝吹的飘起。
两人都凝滞在原地。
好一会儿,蓝安宁动了一下胳膊,露出下面的一双眼睛,注视着钟易川。
钟易川察觉到他的视线,从失神中醒过来,一把夺了他手里的信。
惊惧中蓝安宁将团纸捏得很紧,指甲掐着信封。
钟易川轻轻一拽没有扯来。
他忽抬头看向在地上的蓝安宁。
刚才蓝安宁觉得自己死定了,但他突然收了手,钟易川的变化无常让他没来得及掩饰住自己眼里的真是情绪。
那种错愕与审视是成年人才会有的情绪。
两人眼神相对的一瞬,蓝安宁就知道自己露馅了,下一刻,钟易川的剑正中他的心脏。
这把剑保养得当,剑刺破胸腔就像戳穿豆腐,抽出来后血在剑身上凝成珠子,滑落的干干净净。
收剑入鞘,发出一声嗡鸣。
没多看地上一眼。
钟易川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地上的蓝安宁捂着胸口,血如泉水从指缝里溢出,瞬间浸染透了衣襟,渗入他身下的毛毯里。
苏蓉睡不着,她趴在窗户上看向院墙。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月光将一切都照的闪闪发亮,如同披着一层朦胧梦幻的水晶薄纱。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但钟易川还没来。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快睡着时,墙头上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
苏蓉一下子从凳子上窜起来,如同一颗树苗拔地而起。
钟易川像精灵般出现在窗棂的画框里,紧接着从画框里跳出,踩着窗棂跳到她身边。
等了不
知道多久的人忽然就触手可及。
在苏蓉惊喜雀跃之前。
钟易川握着她的肩头,低头深深吻下来。
如同暴风雨般席卷苏蓉。
这是个夹杂这血腥气的深吻。
她整个灵魂都跟着震颤,丧失自主呼吸的能力,任由对方的强取豪夺。
口里与胸腔里的空气全被榨干,苏蓉如同面条般往下滑,钟易川终于放过了她。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微微喘着气。
苏蓉揪着他肩头的一块衣料,一片空白的大脑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从耳朵尖羞红到脖子,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
二人的呼吸静谧地交织在一起。
钟易川的呼吸比她的更急促。
他掰着苏蓉的脑袋,将她的头抬起来。
苏蓉茫然无措的看过来,撞上钟易川炙热的双眸时又慌乱的瞟向别处。
“看着我,”他的声低沉而又暗哑,一双大手几乎将苏蓉的整个脑袋都囊括其中,就好像如果用力去挤,她的头就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苏蓉不知道钟易川有多努力才克制住浑身的狂躁因子,只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手掌都在颤抖。
好像是数九寒天在雪地里刚进入房间的旅人。
“你、你怎么了?”苏蓉抬起眼睛看过来,抬头就看见钟易川嘴唇上沾着血。
不是嘴唇皲裂而出来的血丝,是两边的嘴角殷红的血液,苍白的肌肤上一抹红色好像是吃了生肉,又像是吐过血。
苏蓉用手一抹,手指上也染了血,她立刻就想到很久以前钟易川送来的信纸上,那几点干涸的血迹。
“你受伤了?”苏蓉伸手摸向他才发觉他一头的冷汗。
自小在皇宫大内长大,游走于各种人精之间,苏蓉就算是天真无邪,也是不谙世事的小人精,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早就学得炉火纯青。
方才的旖旎娇羞转瞬即逝,苏蓉满眼心疼:“是皇帝让你做什么了?”
手握刀剑时的天崩地裂瞬间消失,钟易川浑身的毛都被捋顺,脑海中叫嚣着暴虐的情绪已渐渐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