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所见少女,个个来历不凡,又有才貌傍身。
可这又如何?
能在这深宫长长久久待下去,要看这主人的心意和自己的命。
姜姮倒是没什么心意,左右这群女孩与她无关,她也懒得插手她们的来日:“陛下呢?”
朱北一怔:“该是在长生殿。”
姜姮点点头,却问起了一桩毫无关系的事:“你并无父母兄弟在世了吧?”
“是。”朱北不知姜姮为何关心他,只老老实实道,“甲子年家中光景不好,只有小人逃亡寺庙中,侥幸活了下去。”
姜姮像是意外:“你还当过僧人?”
“殿下不知,不是所有人都能为僧侣的,像小人一般逃荒而来的,只能做洒扫的伙计。”
朱北笑着,大概所有人功成名遂后,再谈起悲惨往事都能云淡风轻,眸子一转,他又试探道,“殿下是听见了什么吗?”
姜姮忍俊不禁般,挑眉看他,“是听见了什么,可惜……你没有九族可以被诛。”
朱北跪地。
姜姮冷了脸色:“你近日心思太多了。”
“再有下次,本宫就要你的脑袋了。”
抛下此话,她便转身离去,自有宫人簇拥她。
朱北还跪在雪地上,雪水漫入了衣物中,都变得沉甸甸,黏糊糊的,他紧紧闭上了眼,回忆着最近几日的事。
他大多数的事,都并未瞒着姜姮去做。
他还是很明事理的,有了金,便往长生殿送去玉,拿了玉,就会给长生殿更金贵稀罕的宝贝。
他做得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姜姮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的事……
便是这群新入宫的官女子了。
没有贵人引荐,她们又如何往上爬呢?
皇后之位还空悬。
朱北其实还未表示什么,她们背后一个个有权有势的家族,就争先恐后来孝敬。
已经送过的,怕被别人比下去。
还未送过的,见旁人这个举动,哪能安坐在家?
朱北细细想来,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姜姮从来都不介意他凑到姜钺面前的,自然不会在意,他插手后宫之事。
准确说,他这个也无金玉在外,只留败絮其中的身子,就是伺候这姐弟二人的,本来就是奴才,如今更像是被养的狗。
可多少人盯着他这个位置,恨不得替上来,
毕竟他们能有一群奴才,却只会亲自养一条狗。
那时何处出了问题呢?
朱北还在跪,他知道,会有人将他跪下来的姿势,跪过的时辰,都编成句子,说给姜姮听。
他是怕叫姜姮生气的。
跪着跪着,眼前出现了一人。
冰天雪地中,月牙白的一个人,若不是有乌黑的发泄下,如墨留迹,这人也要成了雪中的一道影。
姜濬是往崇德殿去的,身边依旧不留人伺候。
自从姜钺赖在长生殿不走后,他与姜姮相见,便只能在长生殿外了。
朱北支开了身侧伺候他的侍者,像是后知后觉的恼羞成怒。
等人走后,哪还有羞赧?只剩探究。
这叔侄啊,姐弟啊,兄妹呢……
越是光鲜亮丽,越是腌臜不堪。
朱北习以为常地想着,他们也未比自己尊贵了多少。
摇摇头,站起了身,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上次与姜濬又私下见过后,二人便再无联系。
大概是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不能阻止谁,就不奈何,不阻止了。
可是……
朱北眨了眨眼,想起方才姜姮的冷脸,淡色的眸子,红润的唇。
他笑,觉得姜姮是异想天开,又有几分可爱。
人都是贪心的。
并不是女子就会做争风吃醋的事,只是被困在后宅的,大多数是女性。
当某一日,仰人鼻息,靠恩宠而活的人,成了男子。
他们也无胸襟和壮志了。
朱北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瓦蓝瓦蓝的天,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第95章 骄纵我对我的阿辛,已心慈手软一次了……
在整座未央宫都在有条不紊行事时,姜姮瞒着众人,只叫来了连珠,又借着她的身份,藏在马车里出了宫。
马车进了一处巷子,见前路狭窄且无轨道可行,只好缓缓停下,堵在了道路中央。
驾车的人轻轻扣了门,示意已无路可走。
姜姮远望一眼:“无需跟来,我独自去见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将帘子掀起,看这混着鸡屎和烂菜叶泥泞路,不自觉就蹙起了眉。
她出行常去的,大多数繁华的闹市或有专人搭理的园林,所行的,也是玉阶和石子路。
这样的所在,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
“殿下不如传唤她入宫?”连珠坐在马车里边,见她神情,便知她迟疑,不禁出口相劝。
又补充道,“今日出宫,也未来得及准备,唐突了些。”
姜姮侧首望她一眼,缓慢摇头:“我亲自去见她。”
说着,她干脆利索的下了马车,起初还捏着裙,步子轻而谨慎,可在有一点深色飞起,黏着在裙角上后,她索性就抛去了忸怩,大步向前。
走入巷子底,柳树边,这是唯一一户修了木门的人家,据探子所言,她就暂居于此处。
姜姮站在木门前,正要推门而入,刚抬起手,一个小小的身子直直冲到了她的怀中。
姜姮被“冲撞”得一愣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踩到了裙摆的一角,一个踉跄,只得抓住黄泥墙,才能勉强稳住身子,抬起眼时,便含着三分怒气。
可身前的女孩子还不足她半人高。
她全不知自己已犯下了能掉脑袋的大罪,只呆呆看
着她。
红彤彤的嘴巴大大张开着,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呼唤。
“娘……”
“娘!”
姜姮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和她计较。
再眨眼的功夫,那小女孩就捂着脑袋“哇哇哇哇哇”地哭着,这声是惊天地泣鬼神,这人是委屈巴巴的,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姜姮别过了脑袋,觉得不止是大腿作痛了,就连脑袋也在嗡嗡作响。
想来想去,就把这罪,怪到了屋子里头的住客身上。
“姜姮?”纪含笑闻声而来。
她一手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另一只手抓了一把盐津梅子,看着这双眼通红的小姑娘,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姜姮,缓缓蹙起了眉头。
纪含笑三言两语就哄得这小女孩破涕为笑,又笑着摸着她的发,为她新编了辫子。
最后大概是贿赂到位了,小女孩捧着满手的梅子,也不计较姜姮的“大大咧咧”,很是津津有味地离开。
姜姮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纪含笑。
她还是素净打扮,布衣木簪都陈旧,若不是有一张天生丽质的脸蛋撑着场子,她就要与那些村妇再无区别了。
“你们姐弟二人倒是一副做派,只怕一些眼盲心瞎的人会以为,是本宫和陛下有意克扣。”姜姮似笑非笑,打量的视线直接坦荡。
“你今日来此,是为了欺负孩子,再说些闲话吗?”纪含笑淡淡看她一眼。
姜姮正要反驳一两句,又听她直接道:“进来吧。”
说着,她就转身,没有再多寒暄。
姜姮轻轻挑眉,对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表现,很是不满,可无奈,是她有求于人。
有求于人,就低人一等,再摆什么长公主的架子……反正,她从未见过纪含笑卑躬屈膝的模样。
姜姮跟了进去。
里头只有两间屋子,一屋内是灶台,灶台边上有一个装着荤菜的海碗,还冒着隐约的热气,该是那小女孩刚送过来的。
另一屋就是寝屋,一张榻一个木箱,再无更多装饰、家具,除此之外,只有巴掌大的院子和小小的一口水井。
就连木门也敞开着,皆一览无余。
见此人,见此地,都不是堂堂青阳侯该有的面貌和待遇。
可惜纪含笑从不把这爵位当回事,自然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她。
此次入京,她是悄无声息地来的,并未与任何人知会一声,自然不会按身份礼法入宫拜见。
她像是空中一只鸟儿,来去都自在。
若不是有一位养在昭华公主府内的门客在走街串巷时,恰好见到了纪含笑,又觉她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将此事告知了连珠,只怕姜姮到现在,还要被蒙在鼓里。
“你是要隐姓埋名了?”姜姮还在左顾右盼,半是稀奇,半是奇怪,又道,“阿蛮登基后,我曾差人邀你,你不肯回来,为何现在又来了?”
“是来寻你的。”纪含笑直截了当地答,同时从井中打了一通水,动作干净且利索,显然是做惯了这种粗活。
姜姮盯了那木桶片刻,后知后觉她此举含义,走上前,弯下腰,将手探入了水中,出乎意料,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