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不是“失宠”了。
万俟洛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干涩,很哑,像是石头磨过了石头,刮出了粉末,露出了白印。
“你同他谈了什么?”
辛之聿侧过头,直视他,不惧不喜:“万俟洛亚,这次是我们的机会。”
到了后半夜,风刮得更猛,更剧烈,直直灌到人衣领处,吹得衣袍呼呼作响。
阿弃拢了拢衣领,人倒是清醒的,只冷得双腿忍不住发颤。
“喂。”阿弃踢了不远处的孙玮一脚,“醒醒。”
说完,他便利利索索地跑上前,到了辛之聿身侧。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往前走着。
风有肃杀之气,是秋日将至。
孙玮眨了眨眼,困意彻底灰飞烟灭,他按住身侧的佩剑,快步上前。
“如何了?”孙玮问。
辛之聿:“差不多了。”
孙玮的面容,肃穆之外,有几分隐秘不宣的紧绷:“此时此刻吗?”
辛之聿“嗯”了一声,抬起眼,“兵贵神速。”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阿弃睁大了眼,左看看,右望望。
看着辛之聿将一把黄铜所制的钥匙交给了孙玮,又看着孙玮一路小跑到了原处,驾马远去。
辛之聿继续往前走,挺拔身影比树更稳,比月更远。
有几分叫人望而生畏,也有几分,让人心驰神往。
阿弃
双眼亮晶晶的,虽无法准确描述出这种美妙的感觉,但他想,他弥补了一个遗憾——张家被灭门的时候,他并不在场,而唯一的幸存者,也从未同他描述过那时的场景。
可辛小将军,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带着一点杀意。
太习以为常地流露了,与生俱来般,就像山野中饮毛茹血的兽。
面对这样一头凶兽,阿弃也感受到了恐惧、害怕、甚至于若有若无的厌恶。
同那些惨死之人般。
阿弃兴奋得浑身颤抖,从未有过如此清晰明确的认知……
原来,他是有父母兄弟的。
原来,他也姓张。
时隔了多年,他们因为一种情绪,真正紧密相连在了一处。
在此刻,他不再被抛弃,也成为了正常的孩子。
所以,阿弃始终觉得自己幸运。
阿弃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像只欢快了小鹿,刚落到辛之聿身侧一步的距离,他停住了脚步。
因辛之聿也停下了步伐,就在山崖边。
“将军!将军!是要前行了吗?”阿弃问。
整支队伍,有用的人员。
辛之聿言简意赅地回答:“是。”
阿弃有满心的好奇,可不敢问,是怕显得自己愚钝。
只继续跟在辛之聿身边,睁大了那双眼,认真地观察,仔细地猜测。
辛之聿也望向了远处。
山脚处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人群从睡熟中被唤醒。
从今日起,他们无法再安于现状。
他们将会收到各自的任务,在上下一体的意识中,被裹挟着往前走,前进,前进,战斗,战斗。
这是他们选择加入玄裳军的那一刻,就注定的命运。
“这是你的意图吗?”辛之聿轻轻说出声,眸光望向了更远处,“那就如你所愿吧。”
有一点微妙的笑意,在他嘴角缓缓浮现,张扬的,明艳的,同样兴奋的。
在离开长安城的第三年零三个月,辛之聿终于有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喜悦。
第118章 攻打“那她,也不会为你收尸的。”……
崔霖感觉到了异样。
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先是从林校尉身上出现的。
这平日嗜酒如命的人,开始滴酒不沾了,并时常神色匆匆地进进出出,哪怕崔霖开口邀约,也只是笑着婉拒。
显然是有事,想藏,但藏不住。
这一日,崔霖又若无其事地叫住了他:“林兄,眼见到了秋,这几日夜里,一人躺着总觉得冷……”
一双天然三分风流的含情眸,静静地望着他。
林校尉囫囵地扒了几口饭,又“啪”一声放下了筷子,操起海碗,咕噜咕噜地就喝了半碗的汤:“若是觉得冷,我待会便叫人,再去抱一床厚被子来。”
为节省时间,又要兼顾“看照”崔霖的任务,如今的二人是同吃同睡,好得和亲兄弟似的。
他擦了擦嘴,厚厚的胡子从中分了岔,这不修边幅的面容因近半月的奔波,而显得更为沧桑,可精神气却能从眸子里透出来。
还有心开玩笑,“只帮你找女人的事,我可做不到。我自个儿还是个没主的呢。”
“见你日日往外跑,我还以为,是有新嫂子了。”崔霖也跟着,随口般开了一个玩笑。
林校尉笑了笑,语气却沉了下来:“如果有这样的好事,我定同你第一个说。”
崔霖也简单吃了两口,食不知味地咽下嘴中的饭餐后,他抬起眼,对林校尉很是彬彬有礼又亲切地笑了笑。
没有问更多的事。
等到林校尉吃饱喝足,拿起一旁的刀,再次匆匆忙忙离开后,崔霖盯着这桌残羹剩饭半晌,亲自动手收拾了桌子,又把泔水桶放在了屋外。
这是正午。
北疆的秋,早是枯枝残叶,一派肃杀之色。
崔霖眯着眼,看了看蓝天白云,又照例去寻了树枝上的鸟雀。可惜到了深秋后,便是一无所获的日子多。
他如常往外走去。
这后山的小卒们,早习惯了他的出现,只自然而然投来几眼,并没有多加阻拦。
崔霖这儿瞧两眼,那儿望两眼,察觉了更多的异样。
是人少了许多。
再看,留下的,多是一脸稚气的男娃娃,他们围在中央的沙坑里,都光着上半身,你推我,我扛你,做着崔霖逐渐熟悉的游戏。
不一会,又起了冲突。
这也是常事的,孩子们混在一处,总容易闹出事的,更何况这群孩子并无父母管束,更是全凭性子打闹。
只要不闹出性命,都算小事。
今日的闹剧,似乎不是小事。
一个高个子跨坐在矮个子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气得红了眼:“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长矛?昨日,只有你进过我的屋子!是不是你?”
他身下的矮个子,双眼跟鱼目似得,正狠狠往外凸起,嘴长得极大,却说不出一点话来。
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濒死的鱼。
崔霖扒开人群,上前去:“喂喂喂,这二人是什么仇,什么怨?”
他扫去一眼,一顿,“这兄长,要亲手掐死亲弟弟?”
这兄弟二人被拉开后,还是怒视着对方,若不是各自身后都有人拉着,早冲上前,再次扭打在了一块。
崔霖看着,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面上却是很不解且痛心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兄弟二人,要把对方当仇人瞧?”
此刻,的确是个无巧不成书的好时机。
稍年长的那一群并不在场,剩下群龙无首的半大少年们经过许多大事,明白“苛政猛于虎”的道理,算是见多识广,可在他们单调的人生中还未有一个机会,得知如崔霖一般的笑面虎的可怕之处。
他们面面相觑,还是抛下了戒心,请这位读过书,年纪长,且看上去很温和有趣的外人来断案了。
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就将来龙去脉说得明白了。
原来是这当哥哥的,被授予了长矛,能跟到队长们到前头去,而这做弟弟的却不行。
因此才起了冲突。
听了一通话,弟弟忍不住给自己辩解,一边哭,一边擦着泪:“我只是想瞧瞧是什么模样的,没有偷。”
哥哥追声质问:“那我长矛去了哪儿?”
“和我没关系!”弟弟嚎叫。
哥哥怒:“你就是故意的!你也想跟去,才偷了我的矛。”
又吵了起来。
其余少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这二人,“你们别打了!”
在混乱中,崔霖早无心当和事佬了,面容彻底冷下,细看,那红彤彤的唇甚至在颤抖。
他咬住唇,毅然转身。
果然没有人来阻拦他,崔霖一路下了山,在山脚的马厩处,未寻到马。
他只好继续快速步行,一双眸子冷冽,且面有急色。
若他没有猜错,玄裳军势必要前进了。
林校尉、后山的小卒们、所有他在此处结识的人,都在忙活着此事。
他们将被拧成一股绳,又化作一把剑,直直刺向长安城。
崔霖急着冒汗,身上没带帕子,就卷起衣袍来擦。
可这衣袍也是脏的,更是擦得脸上灰蒙蒙一片。
他却顾不上这么多。
诱导玄裳军进攻,的的确确是姜姮派给他的任务。
他也有所准备,有过计划。
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