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脱离他的控制了。
崔霖焦急不安,只好加快步伐,奔跑着前进。
终于,他在路上碰见了一位驾驶着驴车的老农。
崔霖从袖子中寻出一枚玉戒——这是家传之外,很是贵重,自上山后,这与牛首山格格不入的玉戒就被他藏起了。
他一手将玉戒强硬地指塞到了老农的手中,一手牵过驴。
“老伯,借你驴车一用——”
老农愣愣
的,还弄不清楚状况,下意识退到了一旁。
崔霖低声:“抱歉。”
“吁——”
驾马似的,他牵着驴,这移花接木的呼唤有一点用处,这驴乖顺地停下。
崔霖坐上了驴车。
不过一会,就找到了驾驶的方法。
一驴一人一车跌跌撞撞往远处去。
天边,余晖映血,红得刺眼。
窄窄的泥路上,挤满了人,像蝼蚁般,成群结队地移动。
缓慢,又艰难。
一时半会过不去。
再看驴儿早就疲软,崔霖拖着车,挤到野草丛中,让开了路。
心中的焦急并未平息下来,崔霖在人群中,寻见了一家较为体面的,又拖着驴,挤上去问:“大哥!大哥!”
为首的父亲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崔霖勉强笑了笑,至少叫自己看上去有几分风度。
“敢问阁下,是从何处来?又要率领全家老小去哪儿?”
男人身后的女人怯懦地探出身,看了他一眼,又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
男人也回过身,安抚似的投去一眼,才看向崔霖,许是看他的确不像坏人,很恨地开口道:“我们一家是从前头逃命来的,那些该死的黑匪……要过来了。”
崔霖一怔,下意识喃喃道:“这么快吗?”
“是啊,都是一群野兽!听说,一路杀了不少人了……”
“唉,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这次逃出来,可没带全物件呢。”
“上次那批山匪,是来了三日吧?我瞧这次,顶多七日!”
这位父亲说着说着,又引来了周围不少人,都叫苦连天的。
男人还劝他:“这位小公子,快去逃命吧。”
说完,便带着全家,拖着家当,缓慢地离去。
崔霖又找到了驴,可原本被驴拉着的木板车,却不翼而飞了。
失魂落魄的他,顾不上去寻这木板车的踪迹,只顺着驴身,坐在了野草堆中。
再往前去,就是沛县。
这是一座不大的县城,自然没有太多的士兵驻扎其中,也无太多可取之财。
也不重要了。
他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致使这预期中的一切,早于预期发生了。
但他明确……
这小小的沛县,绝挡不住由辛之聿引领的玄裳军。
而距离沛县不到百里处,则是长陵郡。
这有数万户百姓的城镇,是长安城最后一道防线。
也是姜姮设下的博弈场。
她要一个必胜的赌局。
崔霖不得已答应了,也只能跟着赌下去。
他必须,必须,让玄裳军的铁骑停在长陵郡外。
崔霖站起身,把低着头觅食的驴儿重新拉到身边,摸着它的脑袋:“你吃饱喝足了,我却还饿着……算了,接下来,是要你出力的时候。”
他想着从前学骑射时的要领,找着时机,想上驴背。
可就这时——
一道凉风先袭来,随后,便有一个冰凉的锐气,抵住了他的背。
这过于熟悉的感受,让崔霖都忘记了怕,只剩下一片无奈,他高高举起双手,又长叹一声。
转过身,那闪着寒光的矛尖,就直直对准了他的心口,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又道:“辛砚。”
崔霖忍不住问:“我,需要你亲自来追拿吗?”
显然,不足十里外,正被攻打的沛县处,更需要这位江横,江小将军的存在。
辛之聿手臂贴在矛身上,身姿挺拔:“我需要你告诉我,姜姮所有的计划。”
崔霖眯着眼看他,又重重叹了一声:“若我不愿呢?”
辛之聿收回长矛:“那她,也不会为你收尸的。”
第119章 叛逃“对的,朱北投诚了。”……
正如崔霖事先所想,玄裳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沛县,甚至只有一桩流血的事发生。
因为,还未等双方兵戎相向,驻扎在沛县中的士兵便簇拥着县长,一同投降了。
一群面黄肌瘦的士兵,向另外一群同样面黄肌瘦的山匪下着跪,都是十七八岁的男儿,远远望去,双方似乎融为了一体。
就连投向两军中央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容冷峻的辛之聿——他们的目光,也是如出一辙的。
不是畏惧,或害怕。
是仰慕。
就在方才,辛之聿砍断了县长的脖颈。
拔剑,挥去,干脆利落的动作,不等这位养尊处优的老人惊恐地张开眼,就没了性命,僵硬倒地。
而那飞溅出的血,一半沉淀,为县长身上的锦缎袍染了新色,一半扬起,落在了辛之聿的面颊旁,滴在了那排绿松石的耳坠上,像是他簪了一朵花。
辛之聿成了无冕之王,却不静不喜。
就继续着淡漠的神情,在众人的视线中,骑着马,缓缓驶入城镇中。
而崔霖,作为俘虏,见证了这一切。
他被迫跟在庞大队伍的最后方,双手被一根麻绳紧紧捆住,而绳子的另一端,就系在前头一个骑兵的马儿身上。
这是一头小马驹,还未长到寻常成年马匹的高度,却有着一往直前的冲劲,它跟紧了前头的马儿,欢快地踏着四肢,身子一颠一颠的。
崔霖被它牵着,要用尽全身的心力,才能不叫自己双腿打结又摔倒在地。
又一踉跄。
崔霖险些吃了满口的沙土后,勉强站直了身,却又有一阵飞尘扑面而来。
一阵嘲笑声传来。
崔霖含着满嘴的沙,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看清前方几人的模样。
“呦,这不是长安城来的崔长公子吗?怎么同我们这群人混在了一处?”
一声嗤笑:“还以为他是来山上做大官的,幸亏首领和将军看清楚了他的底细……”
……
冷嘲热讽的话,喋喋不休。
崔霖眨了眨眼,视野清晰不少,他继续往前,糊着砂砾的脸颊被烈日晒得通红、生疼,口干舌燥。
拜辛之聿所赐,这是他自出生以来,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但崔霖心中却无太多的怨恨。
他大概是死到临头也不悔改的性子,面对辛之聿的质问和威胁,他也清楚,姜姮并不会因他的坚守和忠诚而感激他,或给他更多的封赏,但崔霖还是守口如瓶了。
不是为了姜姮,而是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事实上,在那时,他也做好了死在辛之聿手中的准备。
但辛之聿只是凝视了他许久,并没有动手
眼下的狼狈和羞耻,成了劫后余生的幸事。
玄裳军进入沛县后,便是野马脱了缰,不用三五成群,一人就是一队,握着手里的武器,各自冲入街道两侧的店铺中,再出来时,身前身后就有了满满当当的包裹。
还可惜,这里只是一座小城镇,哪怕反反复复搜刮着,将土地都刮去了一层,也还是找不出什么好东西。
这次的“蝗虫过境”,只持续了一天一夜,便结束了。
崔霖被关在了牢狱中,左右的“邻居”是先前就被关押在里头的,也是因做了打劫抢掠的事。
他们也知晓,这外头变了天,倒也不期待什么。
这些人都、是长年累月的被关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见了一波又一波的匪寇来沛县这小地方,可不管这些英雄们在这儿潇洒辉煌了几日,都未想过将他们放出去。
也许是瞧不上他们的小打小闹?
又或许,只是单纯忘记了他们这群人的存在。
谁晓得呢?
见崔霖被关在一旁,坐得笔直,而简单擦洗后的脸蛋,也很白净,不像同类。
这几个小贼、盗匪,面面相觑一眼,便有一人率先上前,试探地问:“喂,你是做了什么事,才被关到这里头来的?”
闻言,崔霖和煦一笑:“是得罪了人。”
问话的这人躺回了草堆里,又抽了根稻草剔着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了声:“那你可惨了哦。”
立刻有人附和:“反正都这样了
,再惨能惨到哪里去?”
他们自顾自地又聊了起来,从今日是否还会送来饭菜,聊到了过去的光荣岁月,最后展望了一下,要何时,他们才能被放出去,再显昔日之勇?
是时不我待!
崔霖安静地听着,不插嘴,也不附和。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辛之聿绝不是为了让他当一辈子的阶下囚,才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