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抿唇,声音愈发轻了,她告诉姜姮:“如今的崔氏,是以崔相一支为首的……朱北虽策反了长陵的那一支,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言下之意,是要趁此时机,将崔相一族紧紧握在手中,届时,无论是进还是退,都会从容一些。
至于远方的崔霖……都到了如此的局面,他自然没了用处。
连珠咬住了唇,若不是到了眼下的时刻,她决然说不出此等话语来,但凡事有轻重缓急,于她而言,再无一事,再无一人,能与姜姮相提并论。
“还请殿下将此事交予我,连珠保证,必然万无一失。”
姜姮明白连珠的心思。
自听闻朱北叛逃的消息,又得知崔太守的踟蹰犹豫后,这样的念头也在她心头浮现。
“万无一失?”姜姮微微一笑,“这事上又有何事,是能万无一失的呢?”
她又轻轻投去一眼,“崔相并无过错,其子崔霖,又是因我的吩咐,才跑到了关外……兔子急了还要跳墙,若今日,本宫要以崔相一家为人质,来日,又有谁敢向本宫尽忠?”
“殿下,便由我将功补过吧。”连珠又唤。
她自愿担负骂名,哪怕以后,她不能再陪伴、守护在姜姮身边。
连珠喃喃道,像是说服着自己,又像劝说姜姮。
“此事是我的过错,倘若当日,及时捉拿朱北,又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还请殿下,让我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姜姮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棋子,面上露出了一抹淡而清的笑,“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怎能混为一谈。”
连珠微微扬起头,不解其意。
“朱北?”
“长陵郡?”
姜姮的眸子再次落到暖玉棋子上,有莹莹的暖光散出,不知是玉色,还是眸色,她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下,最该着急的,并不是你我……而是我们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陛下。”
“毕竟,意气用事的人,是他。”
姜姮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再看,却是自若神色。
连珠痴痴地望着她。
不知何时,便不再是她守卫着殿下,而是姜姮引导着她。
连珠既怅惘,又有说不出的悸动。
她太了解姜姮,了解她,那置死地而后生的无畏心思。
她要赌下去。
只有这样,她从前所做的一切,才不算落了空。
崇德殿内,一片死寂。
年轻的帝王,自收到远方传来的讯息后,就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身侧高高的宫灯透出一点昏黄的光,若有若无地照在了他半边面庞上,露出一只幽深又黑亮的眼眸,此时,这只眼眸虚虚地落在空中,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似乎又看着下方的众人。
“朱北……”
闷沉的一声,伴着隐隐约约的笑,缓缓出现,回荡在幽暗冷清的殿中。
姜钺那一双眼眸缓慢地转着,最后停在了阶下的几位老者身上,自顾自地说了一声,“他倒是一个有本事,且不怕死的。”
“想投靠那群贼寇吗?呵……”
他又说了几句,却无一句,是落到是实实在在的解决法子上的。
终于有一人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回禀陛下……三军已整装待发,随时可往长陵郡去。”
“他不怕我吗?是何时生出这样的心思?哈……”姜钺还自言自语着说道。
他似笑非笑,笑得脸颊上泛出了一点红晕,更像艳鬼。
“陛下!”
有人企图大声唤醒他,“还请陛下及时定夺,勿要再拖延。大周百姓的生死安危,都于陛下一念之间!”
姜钺摇摇头,不知是在回应谁。
忽而,他问:“崔相呢?”
朝臣面面相觑一眼,又是一人答道:“回陛下……崔相抱病在家,今日未入宫朝见,已递了帖子,言明此事。”
至于,这病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就无人知晓了。
姜钺在意的,自然不是他这个病,只微微蹙起眉,淡淡吩咐道:“别叫他死了。”
众人以为,这位小皇帝是终于要认真起来,处理着突如其来的叛乱了。
甚至有几人,面上已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大周国力昌盛,又有百万雄兵。
想平叛一个小小的乱动,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此时,还无人会把玄裳军——这样一支杂兵乱匪,当一回正儿八经的事。
就连那个反叛的朱北,也算不得什么。
大概是狗急跳墙,慌乱中,寻了一条错路。
人人都听闻了那晚的事,清楚他已成了昭华长公主的眼中钉,既是如此,他再长安城中,就再无活路的。
的确不如另寻出路。
更叫他们在意的,是崔家的动静。
崔太守是否真就和玄裳军里应外合了?
崔霖为何要孤身前往北疆?
关于崔家的,桩桩件件的事,至今还未能有个明确的说法。
不能不叫这群老谋深算的群臣多思。
或许……也是因为姜姮。
或许是……
“陛下,也许,长生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那人方出声,便有一道很是幽幽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上,像是混在人群中,随意投来的一道视线,叫人不能轻易察觉。
只是,这是一个正经场合,人人都目视前方,身子不动,眸子不移。
能这样,直接又不加掩饰看向他的,只有一人。
高位上,姜钺的声中,有了一丝起伏,正如春风拂过湖面,碎开冰雪,是万物复苏之季,却有挥之不去的幽凉之意。
“阿姐?”
他唤道。
该是,独独属于他的称谓。
第121章 输赢重归于好?这样的事,连他自个儿……
姜钺来到长生殿外时,小皇子也正在殿中。
“殿下,是陛下来了。”宫人轻声通报道。
姜姮应了一声,并未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
在她不远处,小皇子正襟危坐在案牍前,小小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全神贯注。
不一会,他练好了字,拿起那一张大字,稳稳当当走到了姜姮面前:“长姐。”
完全是孩子的声,软软糯糯的,同他圆嘟嘟的脸蛋一般。
姜姮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写的大字。
孩子的字,自然谈不上什么风骨和韵味,只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就很不容易。
况且,小皇子练了近一个时辰的字,并未喊过一声辛苦。
目光一转,瞧见了小皇子那双紧张的大眼睛,和手上的墨点和红痕。
他人小,要很用力,才能抓住笔,
“还不错。”姜姮淡淡地点评着。
小皇子平日的吃喝都寻不到她头上,就连启蒙、学规矩……这些事,也满朝文武盯着关心,没了这些烦心事,姜姮只需点个头,再派人将他接到长生殿,看他干
净体面的模样,自然愿意给个好脸色。
她虽天生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人,但也不至于,刻意使些性子,去获得孩子的怕。
姜姮给了一个笑,又招了招,叫宫女把她手边的一盘糕点送了过去。
小皇子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双眼亮晶晶的。
随后,他又认认真真地道:“天日愈寒,还望长姐多添衣物,勿要受凉。”
姜姮听着,掀起了眼,随口般问:“这话是谁教你的?”
这话,自然不是问小皇子,姜姮的目光,看向了伺候他的宫人。
寻常孩子,是问不出这样的话的,而如今教养小皇子的二人——一个纪含笑,一位孔令娘,也都不是揠苗助长的人。
小皇子眼底流露出了些许的紧张和不解,又软软地唤了一声:“长姐?”
姜姮:“嗯。”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拨弄着他发揪揪上的玉珠子,动作随意,却是看得出来的宠爱。
只望向那些小太监的视线,便全无了这样的随意。
立即,就有人下跪了,浑身发颤:“奴知错。”
姜姮并不看他,接过那张纸,又取来笔,圈圈叉叉画着:“这几个字写得不错……”
“嗯嗯。”小皇子小鸡啄米似得点着头,眼中全是濡暮,于他而言,长姐的一句肯定,胜过所有的点心和游戏。
连珠心领神会,走上前,对那小太监说:“走吧,莫要在二位殿下面前,失了分寸。”
也不多说,只放轻步子往前走。
小太监又怕又怯,跟了上去。
姜姮又陪小皇子背了篇文章,等连珠再回来时,便示意宫人,将他带了下去。
那些笔墨纸砚就放在一旁。
小宫女想上前收拾。
连珠挥了挥手,叫住了她,“我来吧,你们先退下。”
“如何了?”姜姮问。
倒不是真的关心一个小太监,也不在意他身后是否有人,只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