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想了想,确从记忆中翻找出了此事,可对于她口中的那位小宠妃,却是彻底没了映象。
实在是后宫的花儿,开了一茬又一茬,渐迷人眼。
这样的往事……
又是恍若隔世。
姜姮不言语,凝神虚望着半空,陈阿秀小心伺候后,提心吊胆。
屋外,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朱巧妹裙摆在摩擦,她正走来。
姜姮垂下眸,看向了她,缓缓站起了身。
陈阿秀当惯了宫女,下意识就要上前搀扶。
姜姮反手握住了她,抬起脸蛋,就是一个很亲切的笑容,“若将本宫身份透露出去……你自知下场。”
又冷又淡的一声。
陈阿秀正要说一声“喏”,就见她又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呦,你们俩……怎么,好到了一处。”
“从前见过。”姜姮笑了笑,翩翩的,就走到了朱巧妹身侧,接过她手中的茶壶。
朱巧妹自然不肯叫她劳累的,“只颇为忌惮地看了陈阿秀几眼,怕她撬墙角。
一边防备,一边拉拢,面向姜姮时,就是一个活泼又娇俏的女儿。
朱巧妹:“这茶水烫得很,你拿不稳,小心烫手。”
姜姮答:“没这么娇气。”
姜姮的意思,向来无人能反驳的,哪怕是一无所知的朱巧妹。
她自顾自拿起了茶壶,又翻出一个茶杯,送到陈阿秀身前,倒了一个满杯。
“喝点吧,润润嗓。”
“谢……”
“谢什么?喝着吧。”
陈阿秀不敢再说话,立刻拿起杯子,往嘴边送。
“不烫吗?”朱巧妹奇怪地瞧。
姜姮对她笑,“也就你会注意这些事。”
二人又谈了会,说衣裳,说首饰,说吃食,往常谈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陈阿秀总会插嘴,再夸夸其谈,不给别人留说话的余地,不知道,还以为她是经史博士。
可今日,她很沉默。
朱巧妹问:“你怎么不说话?”
姜姮也跟着瞧了过去,也跟着轻描淡写地关心:“是啊,怎么不说话呢?”一顿,“你的耳坠子,是自己寻人打的吗?没见过这个款式。”
“是……自己找了画了图纸,又送去打的。”没了下文。
陈阿秀也勉强笑了笑,依旧双手握着茶杯,硬生生将炽热的杯壁,握到了微凉的温度。
朱巧妹看她几眼,虽心里头还是有些疑惑的,可连疑惑从哪儿蹦出来的,都疑惑着,又见姜姮笑得温婉可人,不由得就被牵去了全部的心神,专心致志的和她说着闲事。
送走了陈阿秀,又到了夜,二人简单洗漱后,就上了床榻。
“噢!我知道哪里奇怪了……”朱巧妹恍然大悟。
身后,传来姜姮的声音:“什么奇怪?”
“陈阿秀啊……”
“她怎么奇怪了?”
一双柔软的手臂缓缓攀上了她的腰,姜姮从身后抱住了她。
朱巧妹仍在回忆今日的点滴。
“你发现了什么吗?”姜姮说话的声音,擦过了她的耳,是微凉的气息。
朱巧妹丝毫未觉异常,“我想想……”
夜静了半刻。
暗夜中,那双淡色的眼眸愈发亮,像是融了大半的月光,也露出一点深夜的凉意。
“我知道了,她是故意的。”朱巧妹忽地出声,又愤愤,“她见你来,就装出另一幅模样,故意给你瞧。小月牙,你可别被陈阿秀哄了去,她平日不是这个模样的……”
恨恨点评了四个字,“装模作样。”
又顿了片刻。
传来姜姮的轻笑:“我知道。”
朱巧妹利利索索翻了一个身,与姜姮面对面,二人的发缠绕在一处,分不出长和短,黑和棕。
她认真瞧着姜姮:“你不要被她笼络了去。”
“不会。”
“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姜姮笑着保证:“我也与你最要好。”
怎么会有人,如同姜姮一般呢?朱巧妹悄悄的,感激着那些叛军,感激着这一场宫变。
若无意外,姜姮怎么来到她身边呢?
她在薄薄的被褥中,找到了那双滑滑的,软软的手,小心翼翼牵住。
“睡吧。”姜姮轻轻道。
“嗯嗯。”
她真的睡去。
姜姮未闭眼。
她在心里算着一笔账,如果回不到长安城,她又能去哪里呢?
姜姮是有封地的,离长安城不算远,可她去了,还能平安无事回来吗?
或许,长安城那些世家、皇族愿以全族之力供奉她,但她愿意从此为人所挟持,重复着别人的话,做一个无用的吉祥物吗?
姜姮算得明白,朱家不算好,贫穷,落后,但胜在简单,正如朱巧妹。
她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确实有人如朱巧妹一般,有着澄澈又透明的心。
因此,再无一个地方,能比此处更好。
姜姮松开身,翻过身,握紧枕边,那个藏在衣服下的血玉簪子。
如今的她,许久未想起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了,仿佛从未经历过一般。
可每每想到连珠,想到姜钺,想到长安城的众人,却要泪如雨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很快入了冬。
自一次溜入长安城
被发现后,朱巧妹便被朱阿婆停了零用。
她很是哭闹了几日,可见朱阿婆绝无心慈手软的意思,就干脆地抹了眼泪,不出几日,便有了新的喜好。
同村里的大媳妇、小媳妇,凑到一块,说着王家长,李家短。
姜姮发现,近日的她很是愁眉苦脸,直接问,才知晓又开了战。
“好像是什么王爷,说要清君侧,又和玄裳军打了起来。”
姜姮已见怪不怪,“哪个王爷?”
“不知道。”
如今的玄裳军,已完全占领了长安城,可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文人软弱,愿给一个一官半职,稳住这支盗匪,于是玄裳军被招安,万俟洛亚成了大司马。
可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玄裳军是叛军?
叛军,人人得而诛之。
四方诸侯挥旗响应。
但这些事……一时半会,与寻2g百姓,是毫无瓜葛的。
朱巧妹之所以记挂,只是因为她两个当兵入伍的兄长罢了。
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没了心思再说此事,就自顾自的钻入了厨房,寻觅着吃食,再出来时,却看姜姮依旧是旧姿势坐在外边,神色凝重。
“小月牙……你在想什么?”她问着,走到姜姮身边,将手中的豆饼分了她一半。
今年干旱,粮食欠收,各家的存粮都有些告急,因朱家只有一个老人,两个女人,才不显得过于窘迫。
姜姮没有推辞,三五口就吃去了这一半,缓缓开口:“我在想,哪边能赢。”
是实话,所以那张难掩天生丽质的脸蛋,和眉眼间的忧思,都无懈可击。
朱巧妹也咀嚼了两口,还是吃不惯这干干巴巴的豆饼,只勉勉强强咽着。
“肯定是我们大周的军队。”她咽下一口,肯定地道。
姜姮瞥过她一眼,清楚于她而言,是哪路诸侯派出的兵,都无区别。
“希望如此吧。”她应和一句。
但心里如何想,只有她自个儿知晓。
各路诸侯王,姓“姜”。
若姜姮还能坐在长安城中,是很乐意见他们出兵出钱,勤王救驾的。
可是她不在,甚至此时此刻的长安城中,并无天子和太子的身影。
万俟洛亚没有的道义,他们占了。
万俟洛亚缺少的正统,他们有着。
倘若他们真的反攻入长安城,驱逐了匪寇,那这个大周,还需要从前的皇帝和公主吗?
既然如此,她宁愿看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长安城。
姜姮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因她将全部的希望,再次的,完完全全的,寄托在了辛之聿的身上。
上一次如此,是她自大,终也得了惩罚
这一次,却是不得不如此。
外头来了人,传来了新消息,有关军情的。
姜姮同朱巧妹都迎了上去,侧耳倾听,却是一个噩耗——
朱家的两兄弟,都死在了前线。
姜姮一愣,身侧的朱巧妹直接软了脚,倒在地上,想嚎啕大哭,却被悲伤扼住了嗓,成了痴痴呆呆一个木头人。
身后又有重重一声。
姜姮回头望去。
“娘——”
朱巧妹泪洒当场,又冲回了屋子里。
是朱阿婆远远听了噩耗,从榻上跌了下来,摔断了腿。
这一日,朱家,家破人亡。
第130章 世道世道变了
这一年的夏,燥热又不安,这一年的冬,寒冷且肃杀。
朱家在一片死寂中,来到了年关。
“如何了……”陈阿秀将手中的竹篮递到了姜姮的手中,一双不大却黑的眼眸,下意识往屋里头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