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掏不出满腹的心肠,没
法叫人瞧瞧他难得的忠心和诚心。
门口,十几人的精兵四散而开,从这小小的村子里闯入又闯出,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惊慌失措声。
王大姐,刘大娘……熟悉的街坊邻居都被赶了出来,三两人抱成一团,坐在地上,一边哭天摸地,一边哀嚎不止,但都拉着身边的男人,不叫他们上前动手,都知道,一旦真动了手,见血是难免的。
“小月牙……发生了什么事?”朱巧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拉着姜姮的手更紧了一些,心里很怕。
姜姮回握着,“没什么……”她扫了一眼四周,心理明白,“等我们走了,就没事了。”
这样的村子,要粮食没多少,要金银更不可能,“江大将军”身边的精兵个个拿出去,都是无数人抢着送钱送女人的小爷,自然不会是为了烧伤抢掠。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辛之聿的意思,更明白一些说,是“江横”,是他上边万俟洛亚的意思。
他们想知道,还有谁,会跟着姜姮来到这穷乡僻壤里,高官?王爷?公主?
这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
可惜,姜姮的确是孤身一人来到这地。
她面不改色,不远处的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是长公主的规制,她仔细看,确定这就是她从前常用的那辆。
“小心。”姜姮提醒着,并无人会上前帮忙,她亲自扶着朱巧妹,好叫她安稳地上车。
可朱巧妹的脚,还未踏上去,就有人前来阻止。
“长公主殿下……她不能上去呢。”
是一个小兵打扮的少年。
姜姮凝眸,“若我非要带她上去呢?”
那少年笑了笑,很是乖巧的神色,话中却没有一丝客套之意,“杀了她。”
姜姮安静。
少年抬起眼,明知她的身份,可一双因太大而显得困倦无神的眼眸中,毫无好奇或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姜姮问。
少年歪了歪脑袋,“重要吗?”
“辛之聿身边,只有你一人吗?”
这一人,是心腹、要员,非一般人,称不上的。
少年抿着唇笑,有几分年少羞涩意味,只话语还是如旧的,与其貌不符,“我也想,但不是。”
“那祝你早日心想事成。”姜姮凝视片刻,挪开眸子,随意说着,像是无事不知,但她明明在这偏僻之地待了许久。
阿弃对姜姮,真真正正地有了一些好奇之意了。
从前他很不解旁人对她的痴迷、畏惧、惦念的,如今却有几分懂。
姜姮侧过头,发丝被清风吹拂,掠过唇和下巴,又被她捋开。
“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你……但你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投鼠忌器,不会动你,等回到了地方,自然能再见。”她叮嘱着朱巧妹,神色竟有几分温柔。
朱巧妹还是慌的,但听话,能照做,她松开了姜姮的手,站在车边。
阿弃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挥了挥手,就有人上前,将朱巧妹带下去。
而姜姮还在望着她,眉眼清明,但视线被牵得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人影。
“你很担心她?”阿弃问。
姜姮:“嗯。”
“为什么?”阿弃追问,人人都说她是很冷酷无心的,辛之聿也这样说。
姜姮:“她救了我一命,我欠她两条性命。”
姜姮说着,一手扶着栏杆,上了车,又掀开了车帘。
见她将要进了车内,也不想等再次面对面谈话的时机,阿弃当下直言就问:“你知道我是谁?”
否则,她何来这样底气?
少年直直望向她。
月光下,姜姮不紧不慢转过身,露出半边如蝉翼般的白皙的面庞,浅至水色的眼眸,润却不艳的唇,几乎如鬼魅,叫人心生怯意。
但紧接着,她正了身子,平视阿弃,“我不认识你。但你,像我一位故人。”
故人,又是故人。
有太多人,在阿弃耳边提起过“故人”二字,几乎叫他听出耳茧了,而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来自长安城。
“是张浮吗?”他问得更大声,几乎有点急躁了。
姜姮看他一眼,这次未回答,掀起车帘,弯腰进去。
与此同时,车内的一人,掀起眼,望向了她。
一层云纱帘叠一层珠帘全都落下,光线被遮挡去许多,车内又暗下。
姜姮未想到,会在此见到辛之聿。
看他姿态,和眼下的疲倦,显然方才是在这小睡,如今才被她惊醒。
“我以为,你先一步回了长安城。”姜姮若无其事地说着。
车内装横还是从前的,并未有多大的变动。
她看向了辛之聿左侧的位置,这从前是连珠常坐的……物是人非,姜恒不敢再看。
“阿姮……”他缓缓坐起身,嗓音还有点沙哑,仿佛还在做梦。
姜姮应了一声,无意探究他的庄周梦蝶化作了何人模样,更无心打扰他的好梦。
“你要歇息,我便……”姜姮刚出声。
“留下来。”辛之聿道,话语之间,不留让她拒绝的余地。
姜姮定眼看着辛之聿,正打算过去,手腕却先一步被用力捏住,身子随即踉跄地往前倾倒,膝盖重重砸在木地板上。
姜姮仰起头,眼角因疼痛泛起一阵红,水光也涌现了,但辛之聿清楚,自己绝不会见到她的眼泪。
或许,有旁人见过她的泪水。
姜濬?姜钺?亦或是那个叫做朱巧妹的村妇。
“你看着阿弃,想到的,是谁?”辛之聿平心静气问。
习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他也是,方才车外的响动,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叫阿弃?”姜姮伸出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地将辛之聿停在她手腕上的指掰开,大拇指,食指……被他握住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一道道红印子,“张弃?这个名字不好听。”
带着茧子的指腹抚上她的脸颊,一寸又一寸,又挪至了那纤细的脖颈,慢慢圈住,是一手就能完全掐住的大小,但他没用力,虚环着。
辛之聿低声道:“你想到的人,是那个废物。”
废物皇帝,姜钺。
事到如今,就连村中农人也如此说他,反正没有人会为了失踪不见的帝王呕心沥血,乱世之中,再无人去维系一些不切实际的君君父父之道。
姜姮轻声:“他是我弟弟。”
辛之聿笑:“弟弟而已,阿姮,弑父弑君的事,我是你同谋。”
所以,在他面前,谈什么亲情?
“是我傻了,竟觉得,你会为了一个小村妇,委屈自己。”辛之聿摇着头,“这天下众人,有谁能入你的眼?”
姜姮:“许多人……”
“何时的伤?”她又问。
辛之聿未掩紧的衣襟下,赫然有一个伤口,新肉混着痂。
“忘了。”辛之聿的手不知在何时落在了她的发上,抱着她的头,抱在怀中。
对于这些疤痕的来历,曾经的辛小将军,是能数如家珍的,每一次的胜利,每一次的失败,疤痕是荣耀。
这几年的征战中,他也受了许多次的伤,可许多事,今日想起,都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每一次昏迷,疼痛中,他都发了疯的,想要见到姜姮。
真的许久未见了。
他曾无数次想见她,想吻她,想杀了她,可真到了见面这一日,二人独处,他竟然只想抱着她。
正如二人曾在长生殿内的日日夜夜。
“当日,为何不杀我?”过了许久,辛之聿低声问道。
在长生殿时,她明明可以杀了他,自此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姜姮:“一念之差。”
“你是不是……对我……”他声音发颤。
姜姮轻笑:“是,都是。”
无论他问了什么问题,问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会说出这个答案。
辛之聿知她敷衍,从前如今的人,怎会轻易改变?
只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为这一日,他等了许久,原以为所
有期待都被岁月消磨去,可事实又给了他一个巴掌,将他所有的骄傲拍碎。
如果可以,他最想的,还是从未见过姜姮。
“姜姮,我真该一剑杀了你的。”
“但你舍不得。”
车前的铃铛悠悠地响,车轮轱辘转。
辛之聿已下了马车,他亲自来寻她,本就是撒手了前线军务的,眼下见到了她,自然要赶回去,对此,姜姮不置一词。
她半掀车帘,佯装通气看景,实际却是记着路。
在朱家的这些日子,姜姮已将这片土地记在了心底,包括每一条狭小的道,涓涓的小溪。
但有一块地图,还未被补上。
进长安城,也是出长安城的路。
目光巡逻着,她默默记忆着,直到车子经过了一处荒野,姜姮看见了小山堆似的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