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公主出行,一路都有人快马先行,传讯沿路官府,以便及时迎接凤驾。
青阳县几日前便得到了讯息,却还是耽搁,这是县令失职。
这人在装傻充愣,姜姮轻笑。
又道:“罢了罢了,本宫也不追究。不过生老病死之死,最耽搁不得,还请县令遣人领路往青阳观吧。”
县令面露难色,正要开口,却被身边的幕僚扯了扯衣袖。
他生生改口,“三日前,突降暴雨,冲毁了入观的阶梯山道,还请殿下先入小县,暂歇几日。”
姜姮听见了他话语中的一息停滞。
指尖慢悠悠地绕着一缕发,她起了兴致,将那枕得皱巴巴的织物叠好。
出声道:“既是如此,便应县令所邀吧。”
青阳县规模不大,内置空屋不过五处,难以接纳百人之众。
等姜姮下
车时,孙玮已选好了随同入县的九位精锐,而另一边负责料理生活琐事的女官也点了九名心灵手巧的宫人随行。
而余下数百人,则在县外等候,并将分批出入,补送姜姮所需所用的物件衣食。
姜姮点点头,以示同意安排。
接着,便有卫兵牵马上前。
出入青阳县的小道狭窄不堪,只容步行通过,或单马独行。
身为公主之尊,姜姮不能选前者。
通体无杂毛的白马乖顺地吃着草,这马儿是独属姜姮的,旁人都不能骑,此次出行也被牵了出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饲养马儿的太监毕恭毕敬道:“请殿下上马。”
姜姮没动。
周围人不敢看她,但都留心着她。
“阿辛呢?”她自然而然地说道,神情自若。
无人应答。
昨日一事过后,大半人都知晓了辛之聿的存在,却摸不准他的来历,只装聋作哑。
青阳县四人自是不知。
人群中,唯有孙玮不动声色,掌心却下意识覆于剑柄之上。
“原来在这儿,快上前来。”姜姮笑靥如花。
众人随之望去。
只见一少年倚在车边,颀身树立,红绮如花,美颜胜玉。
人人皆面露惊艳之色,仅有孙玮一人目光一凌,像是颇为谨慎忌惮。
辛之聿淡淡嗤笑。
姜姮收回目光,抬手为他整了整衣裳,又冲他笑了笑,轻声说:“本宫的阿辛,美得摄人心魄。”
辛之聿眉头一蹙,正要反驳。
姜姮又问:“你骑射如何?”
自然是人间第一流。
辛之聿未言语,可那双眸明晃晃的就是这么说的。
她道:“我欲与你同骑,你莫要使坏心眼将我甩下去。否则,我必不轻饶。”
缓慢咀嚼的白马鬃毛油亮,四蹄稳健,眸子有神,正是难得寻见的好马。
武者皆爱马,辛小将军尤其是。
但罪奴阿辛没有动。
姜姮不意外,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语,“孙玮在瞧你。”
辛之聿冷笑:“他想杀我。”
所以,他不能先下手为强吗?
姜姮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打打杀杀多不好。”姜姮摇摇头。
“况且,杀了他,就再无人清楚知晓,那被雪埋没的往事了。”
“早说好了,此次出宫是为你,本宫可不说假话。”
辛之聿定眼瞧她许久。
接着,一手扯住缰绳,脚尖一点地,整个身子便如燕尾掠水般跃上马,动作漂亮又毫不拖泥带水。
他坐在马背上,从高处向姜姮伸出手,漂亮眉眼比这山间绿意更具朝气
有些人,确是天生的英才。
骄阳正好,姜姮半眯着眼望他。
忽而觉得,这一身精美华袍还是不衬他,
第16章 青阳(一)你该改了自己的心思,本宫……
走过小道,眼前豁然开朗。
有一半人高的黑石立在道旁,上头有“青阳县”三个由朱砂所描绘成形的大字。
再往远处,是稻田麦浪,青山连绵。
青阳县离长安城不远,自青阳观建起后,随青阳真人之名,而扬天下。
又因入县难,难于上青天,而青阳县百姓不常行走在外,与世隔绝中,这一份名声便又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在偏远之处,更有传言,那青阳真人早已羽化登仙,而四姆山青阳县便是这世外仙境。
有小宫人交头接耳。
“我瞧这‘世外仙境’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比长安城差远了。”
“你说,这青阳真人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吗?”
……
“殿下,此处便是青阳县了。”
一道沧桑又不失温和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混在宫人娇声软语中,分外突兀。
隔了车帘看时还不觉,眼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跪在一旁,姜姮怕折寿,摆了摆手,叫人扶他起身。
县令连声赞她:“殿下仁厚有礼,是大周之福,是天下之福。”
这样的话,姜姮早不是第一次听了。
她淡定点头,吩咐:“切勿兴师动众,让百姓各守其家,无需夹道迎接。”
免了跪拜迎接这一繁琐礼节,无论如何说道,都是一件利好百姓、方便地方官府的好事。
县令并未立刻答应,浑浊双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犹豫。
姜姮又道:“县令有何顾忌?只管照做。”
这声便是命令了。
县令迟疑,再三思量后,还是照做。
事先说过,再入县时,道路两侧果然清净不少。
有三三两两百姓挑担吆喝,见一列华服整装外人走进,便投来好奇的几眼,再拉着身边相识唠几句。
没有三跪九拜的,也没有趁乱生事的。
再细看,这扁担挑着的,货摊上摆着的,也都是寻常物件。
百姓穿衣打扮,同县外之人,别无二致。
县令一路步行跟随,“小县鄙陋,只县衙后一一间公屋,是当年青阳候所建,臣已派人清扫重修,委屈殿下小住于此。”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姜姮淡淡睨他一眼。
言悦上前轻语:“殿下,这县令所言非虚。”
言下之意,青阳县上下的确是尽其所能迎接凤驾。
姜姮懒懒点头。
可未等到县衙大门,远远的,有一阵嚷嚷声传来。
“我苦命的闺女啊!”
“我真傻,真的……”
……
“啧……真是作孽。”
“欸,这林家娘子还未出月子呢。”
……
人群堵住了去路。
数十人的队伍慢悠悠停下。
小宫人们年幼入宫,卫兵们出身不凡,都未曾见过这样闹哄哄的景,忍不住抬头向远处张望。
一对中年夫妻拉扯着一未留发的男孩子哭跪在道路中央。
小吏们鱼贯而出,勉强挡着涌上来凑热闹的人群。
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县衙赶来。
县令讪讪:“殿下……”
“绕过去。”姜姮玩着辛之聿垂在身前的一缕发,轻飘飘地吩咐道。
眼见白马要踏步离去,县令高喝一声:“还不快叫人,把那群家伙驱走?”
这一声,引来了人群的注意。
众人随之望来。
只见盔甲威武,罗衣新颖。
一群漂亮端庄的男女引来高大白马。
白马之上,有两位神仙,疑似是天上的日月落入凡世,不渡众生。
“烦。”姜姮恹恹地别过头,将面庞埋在辛之聿身前,想借此躲个干净。
不料,却对上他探究的双眼。
姜姮懒声道,“你不知。”
辛家是贫苦出身,即使拜将封爵后,也常常与三教九流来往,还会同普通农人一起下地。
长安城中的显贵世家,莫不将此当作笑谈。
姜姮虽也讨厌那群人的刻薄,可让她,学辛家做派,与民同乐,她是不愿的。
“莫要冲撞公主殿下!”县令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百姓随之跪满长街,密密麻麻的,乱七八糟的。
“拜见公主殿下——”
“见过公主殿下——”
“是公主。”
……
百姓的跪拜和见礼声中,姜姮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慢悠悠地起身。
明明是身骑白马,却莫名有几分正襟危坐的意味。
“起身——”
姜姮面含微笑,声音平缓清润,神情自若,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又不失威严。
差点让人误以为,是庙中王母像活了过来。
辛之聿眼晃了一瞬。
姜姮瞥他一眼,轻语道:“你想说什么?若不是好话,就别说了。”
她猜,辛之聿说不出什么好话。
“唱念做打,演得精彩”无非又是这些话语。
有时一想,姜姮也觉得,自己是个唱戏的人才,能装出天家威严,也能扮个乖巧女儿,装腔做调,样样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