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眼,有一条红绳落在一角,姜姮遗憾想,系得那样松垮又敷衍,果然绑不住辛之聿的双手。
“殿下还要玩吗?”辛之聿淡淡问。
姜姮笑而答:“自然要的,纪含笑不知何时才下山来,等待多无趣。”
是啊,等待无趣。
她总要找个乐子。
姜姮:“你快松开我的手。”
“殿下玩得开心,不如让我也试试。”辛之聿挑眉,故意道。
姜姮瞧了他片刻,笑容骤然绽开:“好呀。”
她软软往后倒去,奢华衣料堆叠起,可领子处却敞开了一角,露出一眼灼热的白。
辛之聿怔住,双耳飞速染上红,只强装镇定,不肯露怯。
姜姮痴痴地笑,“快来,好叫本宫仔细瞧瞧你的画技。”
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辛之聿被自己逼得下不来台,视线飘忽不定。
幸而此时,外边起了喧闹声。
是纪含笑被送下了山。
“来人了。”
辛之聿松开了他的手,坐回原位,披衣、拢衣,正襟危坐着,像是有多正经。
姜姮手一弯,玉盒子清脆掉落,胭脂膏子缓慢流动在木板上。
她慢悠悠抹了一手胭脂,轻轻地抚上了辛之聿的脸颊。
白玉似的双颊,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
妖得惊人。
美得鲜活。
“好漂亮。”姜姮感慨。
车外。
阿雅还是跑到了纪含笑身边,期期艾艾地说着话:“观主,一路平安。”
纪含笑笑得温柔又明媚,捏了捏她的脸颊:“阿雅,谢谢你。”
一群女童将她们围在中央。
言悦站在一旁看着,眉梢处也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忽的,有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传来,像是殿下的声音。
她不自觉抬起了眼。
秋果问她:“怎么了?”
言悦回神细细和她说了一些事,有关物件摆放的。
秋果听了后,亲自前往确认。
该是错觉。
殿下一向端庄稳重,那样娇媚的唤声,怎么会是殿下呢?
言悦摇摇头,转身离开。
第25章 思念“姜姮,你是为着他那张脸,而留……
来时耗时数日,去时日夜兼程,不过两日,长安城气势恢弘的城门又在眼前。
远远听丝竹礼乐声优美。
城门处,有正冠礼服百人翘首以盼。
先行卫兵快马来回,向姜姮禀报。
是皇帝遣人出城相迎。
“有谁在?”姜姮问。
答:“是大皇子和太常卿。”
姜姮思索片刻,只懒懒道:“救死扶伤之事,怎能被繁琐礼节所误?”
此话被原封不动地传回。
在其位谋其政,袁拾身为太常卿,是司礼之人,也最守礼仪,闻言虽有不满,但未显露于面上。
大皇子只比姜姮小三月,向来尊重这位长姐,他道:“既是如此,还请皇姐先行吧。”
大小礼官退至两侧。
一边,凤车未停,径直驶入长安城,停在了长乐宫宫门处。
此时夜深露重。
长乐宫宫门处,有一老者,提着宫灯独立寒风中,像是等待已久。
姜姮下车,她迎上前:“小殿下。”
随之,又一女子从车内翩然走出,只见她布衣一身,黑发挽起,露出了极其干净又透亮的眉眼。
宫灯直直落地,烛光晃了一瞬。
苏婆婆难掩惊讶。
纪含笑并不认识这位老者,只点头示好。
姜姮介绍:“是老娘娘身边的女官,你唤她苏婆婆就好。”
那年宫变后,纪太后身侧的心腹几乎全部被斩,只有零星几人因运气好,而苟延残喘至今。
苏姑是其中之一,她从前只是长乐宫的二等宫女,如今却是为首女官。
姜姮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宫灯,浅笑盈盈地塞回她手中。
又道:“这位是本宫为老娘娘请来的青阳真人,或许能解老娘娘的病症。”
她着重读了两个字。
青阳。
还有一张极其相似的面庞。
苏姑确定了,这位小姐就是太后流落在外的亲闺女。
老娘娘虽说得不多,但每每提起这个女儿时,都会含泪。
她有几分失魂落魄。
姜姮又问:“苏婆婆为何候在此处?”
苏姑忍不住瞟了纪含笑几眼,道:“老娘娘知小殿下孝心,但念及小殿下一路奔波劳累,便令老奴前来告之。”
“让您莫要心急。”
姜姮随口应了一声:“不如此时,请苏婆婆再去通传一声,或许老娘娘心意有改呢?”
苏姑犹豫片刻:“请二人,容老奴再去通传。”
长乐宫内外都是昏暗的。
苏姑原想将手中宫灯塞给姜姮,却被拒回。
姜姮:“苏婆婆拿着照路吧。”
苏姑快去快回。
再来时,面容哀哀:“小殿下,纪小姐,太后娘娘已歇息。”
“还且等来日,再相聚。”
“已歇息”是一个极好的,可用来回绝访客的由头。
姜姮不意外。
纪含笑也平静。
姜姮道:“那便等老娘娘改日传唤吧。”
苏姑还是将宫灯塞入他们手中。
那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落寞。
夜风呼呼,掠动衣袍。
姜姮探手压着衣袖,随即又被吹起。
起了压,压了又起,既然如此,她索性放纵不理,任凭衣袍随风呼啸。
姜姮道:“人老了,忌惮事便多了,只等来日吧。”
只这个来日是何时,却又难说。
皇帝对长乐宫的掌控,从未松懈。
纪太后的心思,一向叫人捉摸不透。
她今日带着纪含过来,也只是碰运气。
夜色朦胧,月光微微。
姜姮侧首,见纪含笑仍专注望着远处。
一会儿,她收回眼,平静地道:“与我回忆中的长乐宫,似有不同了。”
“是吗?”姜姮随意问,随意张望了几眼。
所见,不过是四方的天,四面的宫墙。
“我是八岁那年,被接入宫中小住的。那时,我以为这长乐宫是最好的去处。”纪含笑说,“如今看来,却远不如青阳观。”
姜姮答道:“那比青阳观还是好一些,观中房屋,墙上都长满青苔了,深夜瞧去,总觉得吓人。”
纪含笑不语。
二人一道走在这深深的宫道上。
宫灯处漏出微弱的光芒,点亮了宫砖上细微的裂缝。
姜姮忽然发觉,纪含笑是旁观者清。
这长乐宫,的确变了许多。
小时候,她就被困在这四方的天,四面的墙之间,就像笼中的鸟儿,总逃不出这个天地。
她怕得很,生怕某一日,老娘娘和父皇撕破了脸,她会充当其冲,成为他们权力争夺中的祭品。
但她不敢说一个字的“怕”,因为那时,这大周上下最尊贵的二人,还在扮演着母慈子孝的戏码。
那些日子,长乐宫于她而言,就是一张血盆大口,不知何时,利齿咬合,就要吞噬了她。
可如今再看,四周黑暗无光,这天是寻常的天,这墙是破败的墙。
原来,这座长乐宫早已随着深宫主人权力的消失,陷入死寂。
其实不止长乐宫。
还有人。
随着权力更迭,人也变了许多。
当初的纪家连出三位帝后,是何等的光荣。
如今呢?翻遍朝中上下,竟是连个姓“纪”的都找不到。
大舅舅,二舅舅……表哥表姐们……
都死了。
还有一些人,不能死的,要么被囚,要么被流放。
想来想去,只有姜姮和姜钺,身为半个纪家人,还潇洒到了如今。
“姜姮。”
纪含笑叫了她一声,“他如何了?”
姜姮想了许久,才知道她在问谁。
纪含笑和她想到了一处,都感慨了物是人非。
“不知道。”
姜姮声音很轻,就被夜风吹散了。
“我希望他好,也希望他不好。事到如今,所剩念头不多,只有见见他。”
“见他,不是容易的事。”
“我知道,但你愿意帮忙,我便能少算计一些,轻松一些。”
“非要见吗?”
“非要。”
幼时,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她闹,他笑。
她哭,他陪。
每每有宴会,她的席位,总与他相邻。
每每是出行,她的身边,总有他身影。
姜姮将一件件事如数家珍般道出,随后又笑,双眼清明透亮。
她一字一句道:“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分开才是意外。我不止要见他,还要将他留在这长安城,陪我、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