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轻飘飘地放过他们。”姜姮又将他的一缕发挑起,缠紧,绑了个小花苞,还用发尾去挠他下巴。
“你想怎么做?”辛之聿挑眉问她。
姜姮但笑不语。
她解开了四处锁链,牵住他的手,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殿外。
天愈发黑了,大雨将至。
担架被摆在了空地上。
张浮躺在担架上。
宫人拎来一桶冰水,直直倒下。
张浮咳得很重很响,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姜姮慢条斯理地道。
同时,宫人送上了红漆托盘,托盘上有一把镶满珠玉的匕首。
她落了一眼,缓缓将脑袋埋在了辛之聿怀中,呢喃般道:“阿辛,我不想见他了。”
张浮如何见到皇帝。
中间又是谁牵桥搭线。
姜姮都不想细究了。
她只能想起那四个字。
然后是一阵后怕,她怕,他又因她卷入风波中。
他都被逐出长安城了,不能让他再因她遭罪。
张浮得知大难临头。
他先是求饶,又是怒骂。
一开始是骂辛之聿、辛家军,后面又骂起了姜姮和天子。
世家长公子,就连骂人都是文雅的。
辛之聿垂头,只问:“这次,我不会再无缘无故被打两巴掌了吧?”
“不一定……”姜姮恹恹抬起眼。
辛之聿得到了答案。
他拿起了匕首。
柄上突出的玛瑙石,压入了手心的肉中,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眉。
但很快,又找到了最合适的姿势。
辛之聿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刀起刀落,就杀了人。
姜姮见状,又笑出声:“到今日,交山张氏一族全族人的命,可都葬在你手中了。”
大雨落下。
天地被洗净。
第27章 姿态画虎不成反类犬。
不到一日,张浮的死讯传遍阖宫上下。
长生殿被推至了风口浪尖,有说姜姮心狠手辣的,也有说她蓄谋已久的,还有说她,是罔顾人命以搏美人一笑的……
说法各异,来源不同,但都有趣。
姜姮便专程叫宫人去搜罗来,再一条条讲给她听,借此打发时间。
长生殿的赏赐向来丰厚。
有钱能使鬼推磨,利益熏心下,那群宫人也只当没听过公主好以杀人取乐的传闻,蜂拥而至到了长生殿外。
使劲浑身解数,又笑又哭,又唱又舞,只求能得个入殿拜见的“恩”。
这日,又来了个机灵的小宫人。
她先是拔高音量,扮那些义愤填膺的言官,再是压尖的嗓子,学这些爱碎语的太监,见姜姮始终含笑不语,心中一急,才骂起了那养在长生殿内的宠儿。
其
实骂辛之聿的声音一直不少。
能骂出新意,实在不易。
小宫人连连扯了好几句,又想到了往日的北疆谋逆案,忙着骂他。
终于听见了姜姮的笑声。
清脆的一声,像吹一口气,刮过金子的响。
“古有褒姒妲己,今有我的阿辛,也算是得了个‘美’名。”姜姮笑吟吟地道。
将指尖那粒圆润白净的东珠往前一扔,又拣起一颗,举在眼前细细地瞧着。
这东珠,是新上供的,只一斛,都入了长生殿。
宫人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都说这位公子,有祸国殃民之姿呢。”
“祸国殃民?还差了一些,但也不差多少了。”
宫人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好赔笑。
“赏你了。”姜姮瞥她一眼后,又一道声响起。
五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落在白玉地面上,都是同样的莹润光泽,隐约之间,两者似融为了一体。
那得赏的宫人忙探手去捡,又连连磕头拜谢。
但随后,却未听见姜姮再出声,只好谢退。
那宫人还未彻底离去。
又有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响起。
连珠轻声道:“以后,就莫要叫他们入殿了。”
姜姮应答:“好,听你的。”
凡事都是过犹不及。
一件事,听多了,总会无趣的。
姜姮垂眼,看剩下大半斛的东珠,百无聊赖。
张浮尸骨都烂了,而皇帝还未有丝毫惩处她的意思,相反该有的赏赐,仍然流水般送入长生殿。
聪明人自然也就闭了嘴,不再多说。
可老一套的事,说来说去,听久了,便无趣了。
“纪含笑呢?”姜姮想起,自己许久未顾上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了,问了一声。
“纪小姐出宫了。”连珠答,“她卯时出,酉时归,卫兵说,她是去长安城外的善坊。”
姜姮“噢”了一声,慢吞吞说道:“她倒是心善。”
纪含笑不在,自然不会陪她闲聊。
连珠又忙着将这两日赏下来的贡品,登册入库。
阿蛮还在禁足,没法叫他过来。
姜姮想了一圈,身体先行一步,带她入了偏殿。
偏殿无座无榻——都被她下令撤走了——辛之聿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安静跪坐在地上,捧着一本书。
乍看,不像是只会拿刀砍人的兵痞子,而像是位秀气文静的书生。
姜姮上前,将他手中书卷抽走。
然后趴入他怀中。
姜姮唤他:“阿辛。”
辛之聿答:“嗯。”
“我又唤人陪我闲聊了。”
“我知道。”
“宫人们说,你有褒姒妲己之姿。”
“也许吧。”
“是祸国殃民之资。”
姿色,资质,同音不同意。
一瞬无声。
姜姮搭着他的肩,娇懒扬起脖,抬起眼,冲他笑了笑:“你是慌张了?”
“并未。”辛之聿平静垂眼。
“又撒谎。”姜姮像是无力起身,脑袋垂下,就靠在他肩上,“你的眸子,藏不住事呢。”
辛之聿淡淡答:“那便是有吧。”
他这话,又乖巧,又不驯的。
姜姮听了,噗嗤一笑。
自见了孙玮后,辛之聿忽的变转了性子,变得安分守己了。
平时都老实,也无需用锁链捆着,侍卫看着。
也就偶尔几句话,会流露出,他那点与生俱来的傲气。
若不是傲,他早该乖乖讨好主子,献媚于她了。
和那群宫人,女官一样。
但一脸谄媚的辛之聿又该是何模样,姜姮想了想,结果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总觉得鼻子不再是鼻子,眼睛不再是眼睛,怪异又吓人,成了一个只有皮没有骨的怪人。
说到底,这样俊美的皮囊,还是得有个傲骨来撑着。
无论是谁。
姜姮想明白了这点,便不怪辛之聿这忸怩作态,只她说起话来,向来是又毒又狠,不自觉就往人心里戳去。
“如今的你,想再去建功立业,也无可能了,左右成了半个废人,又谈何祸国殃民呢?”
“我自然信你。”
“殿下良善,就算是个废人,也要留在身边。”辛之聿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盯了她片刻,又侧过身,去拿被她扔开的书卷。
见他面容更为冷淡,姜姮连笑带哄:“是我说错话,你可不是废人。”
“废人哪有你这样的?”
“况且,就算没了本事,你也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在呢。怎么算,都称不上废人。”
“既有祸国殃民之姿,幸亏得殿下喜爱,否则,就该被当做妖孽,架在柴火上,烧了才算数。”
辛之聿还是平静的口吻,分明是又动了气,又不肯承认的模样。
接着,姜姮又说了几句自以为的俏皮话。
辛之聿都是不情不愿地应她,像是她强迫于人。
“哎哎哎,你莫要和我置气。”姜姮瞧着有趣,嗔道,“和我置气算什么本事?”
“你知道的,我并无这个意思。”
“你快瞧瞧我?”
“好吧,是我一时嘴快。”
“阿辛……”
姜姮是有哄人的本事的。
否则,皇帝不会如此溺爱这个女儿,这长生殿内外,也不会如此信服、爱戴她。
只是看她愿意用多少心思而已。
辛之聿冷脸后,这张漂亮脸蛋又生出一种新的风情来,可偏偏眉眼之间,还含着英气。
姜姮看着,便觉得心旷神怡。
也就愿意花更多心思,稍真诚些,去哄他。
俩人闹了小半日后,来了人寻姜姮。
“殿下,崇德殿处,陆侍郎求见。”
彼时,姜姮正伏在辛之聿身上,又摊开一本《论语》,放在目光可及之处。
她提笔沾墨,正往那一处结实而干净的小腹上,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笔尖带着痒意,缓缓而下,辛之聿指尖在忍不住的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