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还生气了,怕他偏心,还想叫宫人刁难你,也是他阻止劝导了我。”
……
姜姮说了许久,事实上,正如覆水难收,姜濬是回不到长安城了。
她算计了这么多,筹谋了这么多,都没有用了。
她知道的,但她继续讲述着这些往事,是想要以平静姿态,稳稳地刺着纪含笑的心,让她悔恨万分,顺便证明她的错误和自己的正确。
但纪含笑宁静依旧。
如水眸子,不起波澜,有着广纳万物的透彻。
姜姮说累了,也冷静了。
她不掩饰眼底的厌恶,淡淡地道:“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嗯。”纪含笑接受了她的评价。
姜姮:“我没有错。”
纪含笑:“好。”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青阳侯。”姜姮故意如此唤她。
从前被全族人忽略的女孩,在如今却成为了,纪家最后的可能。
今后纪氏一族,若能够在史书上,再一次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开始的笔墨,必然绕不开她的存在。
纪含笑轻轻摇头:“姜姮,我只是我。”
有宫人从不远处走来,将要领着纪含笑出宫。
此次离宫后,若非天崩地裂的大事,她便无法以“青阳侯纪含笑”这一身份,再回到长安城。
天边,一轮黄日就要没入宫墙。
纪含笑又道:“姜姮,后会有期。”
她离开了这座深宫,就像从前,毫不眷恋。
姜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仍在计较,却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殷凌被人领着,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姜姮招来一人来询问。
那宫人积极道:“是皇后娘娘唤殷驸马入宫。”
听闻这称谓,姜姮忍不住皱眉。
那小宫人不知她的好恶,自作聪明地说着话:“殿下无需担忧呢,太后娘娘与您到底是隔了一代,陛下又说了,一切从简。想来您无需守孝太久,不会错过了黄道吉日。”
“驸马爷当真倜傥,当真是难得才俊。”
姜姮颇为厌烦了睨了他一眼。
却清楚,这小宫人说的是实话。
长辈离世只能将议婚一事推迟,却不能改变已定下的婚约。
姜濬、阿蛮等人是前者,而姜姮是后者。
按照先前所说,再大半年,她就该成为殷家妇了。
算了算时日,姜姮发现,自己虽是抗拒着,但对这桩婚事的琐碎细节,还是记住了不少。
不远处,殷凌消失在宫墙处,他向一旁带路的太监礼貌点首,又安静地等在殿外,身姿挺拔。
姜姮清楚,他不是惺惺作态。
同样出身名门望族,殷凌更有一位皇后姑姑疼爱。
作为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公子哥,他却不像那些富贵废物一般,整日走马章台,姜姮也从未听闻他沾惹什么恶习,惹出过什么祸事。
相反,他算得上洁身自好,也算得上年少有为,说一声青年才俊,不算夸大其词。
否则皇帝不会在长安城无数的好男儿中,独独钦点他为驸马。
很快,殷凌等的人,也出现在了殿外——是孙炜。
孙玮未被革职,皇帝顾念旧情,让他以残疾之身,继续占据了郎中令以一职,实际上却早已不怎么管事了,甚至有人将他当做了挡路的臭石头。
人人都知道,这个乍富贵的男儿,不知怎么惹怒了姜姮,被伤了身子,也没了好气运,往后余生都只能苟延残喘着。
但说到底,孙玮还是郎中令,还是殷家的女婿,殷凌要叫他一声“姐夫”。
二人今日是受殷皇后之请,一同入宫。
他们交谈了几句,先后走入朝阳殿中。
姜姮收回视线。
那小宫人似乎是想起她与殷家人交恶的那些往事来,忽得就不敢说话了,生怕多说多措。
但姜姮非要他说。
小宫人讪讪:“殿下……您有着陛下的宠爱,殷家怎敢轻视您?况
且,那些事……不过是误会。”
“不是误会。”姜姮饶有兴致地答。
孙玮的胳膊和前程,是辛之聿斩断的,她默许的。
殷凌年幼时入宫,和她起了口角,结果在冰天雪地中被撞到池子里头,是她故意的。
姜姮的确想过,在殷皇后中下绝育的药物。
也做过,扶持后宫新人以对抗皇后势力的事。
她和殷家,积怨已久。
只不过她奈何不了庞然大物一般的殷氏一族。
殷家也不敢对她动手.
于是双方僵持了多年,到了前不久,被皇帝指婚为了一家,仅此而已。
姜姮抬起眼,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小宫人,确定他是长生殿人,是可用的人后,就吩咐了下去。
她想起了那日,和殷凌一起出现在宫宴上的少女。
如今的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慌慌张张,连恶事都做不好的小公主了。
真要说区别,大概是,她发现了世无完人,每个人或主动或被动,走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只有些人幸运些,终其一生,不会走到道路尽头。
她也是如此。
对纪含笑,姜姮其实没有太生气。
只需细想,再抛去冲动,她便能发现,眼下不是最好的,能与他重逢的时刻。
皇帝不会允许姜濬在这深宫久待的。
如果重逢后,需要面对再次的分别。
还不如不重逢。
姜姮慢悠悠地往回走,走回长生殿。
她想到,自己有好几日未同辛之聿一道练习射术了,或许她又要拉不开弓。
但辛之聿应该会昧着良心夸她,仿佛她才是那个千年难遇的奇才一般。
姜姮不自觉带了笑意,脚步轻快。
她还未走到正殿,便看连珠极为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前。
连珠面色犹豫,但话语干脆:“殿下,太子出事了。”
“有人指控,是太子殿下毒杀了太后娘娘。”
第52章 驯服这样的人是个祸害,不能留。……
东宫自古是是非之地。
身为储君,阿蛮自呱呱落地以来,便牵扯出不少的争锋和事端,几乎如日出月落般寻常,姜姮见多了,听多了,也处理多了,便没有那么在意。
连珠异常的慎重,她知道姜姮的脾性,不敢再拖延,在姜姮还驻足在殿门口时,便已将事情原委一口气交代了清楚。
明明是开春,万物复苏之际,姜姮听着,却是浑身一凉。
再问,姜钺本人已经被卫兵层层看守,关押在建章宫中,长生殿的人都无法打探到里头的消息,孔令娘亦无法出来传递消息。
此次事态极其严峻,远远超出了先前各种小打小闹。
姜姮不敢耽搁,立刻往崇德殿赶去,却被拦在了门外。
看门的小太监对她不敢失礼:“公主殿下,陛下正在谈事,还请稍等片刻。”
他在说废话。
姜姮垂眼,看着小太监因谦卑而对折起来的腰背,一股急躁之意潜滋暗长,慢慢占据了她全副心神,这是她第二次被拦在崇德殿外,上一次是为姜濬求情的时候。
隐隐之间,她却有果然如此的念头。
妇孺皆知,皇帝异常宠爱她,只要是她提出来的事,都愿意给她三分面子。
但皇帝到底是皇帝,不会事事都纵容着她。
就如上次,也如这次。
崇德殿殿门敞开着,以许相为首的三公九卿、重要王室宗亲皆数到场,就连孙玮也出现在了殿中。
看见姜姮赶来,诸人不动声色地投来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继续禀报。
他们说,城外百姓已经开始议论。
百姓怀疑,太子姜钺并不是皇帝亲生,也不是纪皇后所生,而是孝文太后在多年前,为了保证母家权势和尊荣,狸猫换太子,从民间抱来的男婴。
为何至今没有人告发?
因为孝文太后做事隐秘,知情的大多数人被杀尽。
那为何会在此时东窗事发?
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会记得当年的真相,孝文太后知晓,伺候孝文太后的女官苏氏知晓,太子姜钺本人亦知晓。
太子为了保密,一碗毒药毒杀了孝文太后。
女官苏氏义愤,选择揭露此事,撞墙而死。
帝王将相之外,史官坐在一旁奋笔疾书,他将此事详细记载。
正如众人议论,正如姜姮所知。
此后世人,都会知晓此事。
阻止不了了。
这件事,已经不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能解决的了,姜姮很清楚,也很冷静。
她扫视四周,招手叫角落处的一个小太监上前来,一双美目平淡盯着,是不怒自威,接着她又褪下了手腕上一个金镯子,是为利诱。
姜姮只说,她要见陆喜。
陆喜是这崇德殿内的第一人,许多连珠未能打听来的消息,问他势必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