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足点地,灵力纵身,身形便要向着修士齐聚、庆贺正酣的北门方向掠去。
一道冰冷、熟悉的剑意,如同无形壁垒,拦在了她的身前。
剑光散去,露出其后身影。正是剑尊。
这是谢言星融汇前世记忆后第一次见到剑尊。
同每一次会面一样,他面色冰冷而平静,仙魔大战得胜的喜意未能惊扰一丝波澜。
那些方才鲜活起的记忆一瞬间在脑海中翻腾往复,自敬仰到不解——是的,那一剑剜骨来的太快,连愤恨都未来得及生出,那时的谢言星唯有不解。
如今事情起因经过明明白白,仙魔大战已了,那块剑骨安安稳稳地呆在后颈,该算的账,早不是它了。
于是谢言星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剑,问:“剑尊亲自前来,有何指教?”
“魔气本源被除,功在于你。凡人与修士皆看到了那一式炼化,为你庆贺亦是理所当然。”
剑尊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但开始长篇罗列。
“宗门会按最高规格与你结算贡献点。珍宝阁天品以上的天材地宝,你可任选十样。天篆峰、璇玑峰、百工峰三峰峰主,皆可出手,助你淬炼法器……”
头一遭见剑尊如此话多,每一项奖励放在外头都足以让无数修士疯狂。
但此刻,谢言星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直接打断:“劳烦剑尊亲自寻我,只怕不是为了这点东西。有话,大可直说。”
剑尊话语一滞,咽回了那些借以铺垫的奖励,终于道出了真正的来意:“你在人前,万众庆贺时,莫宣讲杂修之道了。”
居高临下。
自以为是。
谢言星挑眉。
剑尊继续道:“修仙界不知多少年岁,以杂修入道至合体者,唯你一人。此非通途。于大多凡人与普通修士而言,敬你慕你,盲目效仿,反害己身。”
“如今你名声太盛,所行太顺。身旁同伴里,湛含巧生来得窥天机,明真乃百工炉器灵,亦有不俗表现。东澜已有弟子见尔等表现,心生妄念,意欲效法。”
“然他们不知你们天赋异禀。效法无用,只是徒费光阴,自毁前程。”
他最末甚至带了些语重心长的意味:“我知你亦希冀修仙界万事向好,绝不愿她们误入歧途。”
原来他什么都清楚,知道湛含巧可窥天机,知道明真是器灵。
心知肚明,不闻不问,任湛含巧放纵天赋沉迷数钱,任明真遭人欺凌无力反抗。
然后如今,将辛苦得来的一切,轻描淡写归功于她们三人天赋异禀,是特例,不容效法,杂修绝非正途。
谢言星没有回答,只是绕过那把剑,转过身,面向那些因她在此处出现而渐渐聚集、带着好奇与崇敬目光的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在剑尊冰冷的视线中,谢言星凌空一跃,落定在不高不矮的一处屋脊上。
日光映亮她仍残破的红裙,但她脊背挺直,目光灼灼,没有人会留意那件法衣。
临近处,所有人都看得到屋脊上的她。
此地距离城北并不算远,以修士之能,赶路,一炷香足矣。
人越汇越多。
几乎快要将城北堵得水泄不通。
但凡能看得见她的地方,尽是挤过来的人潮,最后就连临近的屋顶上都落满了修士。
剑尊历来平静的脸上隐隐透出不安,手中剑几乎准备出鞘。
谢言星的目光自那把剑上掠过,扫过下方无数张仰望的面孔。
差不多了。
谢言星弹了下系于腰侧的锅铲,一声并不嘹亮的清吟,足以使汹涌的人潮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聚焦于她。
谢言星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足够清晰,能够在安静的此刻落入每一个人耳中:“按东澜仙宗门规,议事长老有权提请‘问道台’之战。胜者,可修正旧法、新立门规。”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自不明所以转向惊愕的脸,以及神色已然冷凝下来的剑尊。
“我,谢言星,今日便以此身,提请问道台之战。”
“所求唯有一事——废上三门下九门之旧例,改立一十二峰。”
“只要我胜,东澜再无剑道杂道之别!”
人群瞬间哗然。
“谢长老,要修改门规?!”
“可上三门下九门,是东澜仙宗自立宗以来的根本啊!这……”
“而且,问道台挑战,需战当代最强者!那岂不是要……”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场内那道白色身影。
低低的惊愕在人群中抑制不住地传开。
“谢长老能炼化魔气本源,实力不容我等质疑,但……”
“那可是剑尊啊!合体期便越级战胜大乘,方得来‘剑尊’名号!”
“现在谁见过大乘期剑尊倾力施为吗?嘶……谢长老,固然进境已是神速,但只怕也才刚刚突破合体吧?”
谢言星就像没有听见那一切的议论,只是目光灼灼,锅铲斜指,正向剑尊。
“按门规,问道台之战,挑战的,是宗门当代最强者。”
她的红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昂扬的旗帜。
“所以,我的对手,是您,剑尊。”
剑尊沉默了很久,周遭空气因他的静默而近乎凝固。
他缓缓开口:“……一人之勇,无以证明道统。你所行之路,自古以来,唯你一人走通。此非大道。”
他看着谢言星,仿佛审视一件需要被斧正的法器:“但,门规如此。我会迎战。”
“既言语说不通,问道台上,我自会以手中之剑,为你指明前路。”
挑战定于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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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后的一段啦,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
第75章 问道战前
魔气源头被除去的次日,弟子自沧浪城乘坐仙舟,归东澜仙宗。
消息,却比仙舟更快,似一把燎原的野火,烧遍了整个东澜仙宗。
“谢言星,要挑战剑尊!”
即使在归宗的仙舟上,关于两日后这场较量的喧嚣从未止歇。
即使归程的路途堪称一片坦然、风平浪静,但气氛远比来时复杂万倍。
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眠不休与魔气对抗的疲惫、甚至是魔气被彻底灭去、修仙界将一片太平的成就感,都被更激烈更焦灼的议论取代。
此刻仙舟上的修士,俱是先前赴沧浪城支援的上三门剑修。
她们在短短一日内,先目睹了那朵堪称绝艳的盛世红莲,后又亲眼看见谢言星以锅铲直指剑尊,亲耳听闻她朗声宣战。
千头万绪,无比繁杂。
“谢长老天纵之才,我是心服口服,但挑战剑尊,是否太过……”
“刚立下不世之功,就……这算居功自傲吗?”
“其实,她所求道无贵贱,我心向往之,当初拜师大典,我也只是比朋友幸运了些,如今我们……唉,不提了。但剑尊,真的能够战胜吗?”
固然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不解、忧虑、乃至质疑,甚至存在着对既定秩序被打破的本能排斥。
而此时,东澜仙宗内。
那朵震撼世人的净世红莲影像,与谢言星将于问道台挑战剑尊的文字,先后在修士们的玄音圭上炸响。
上三门剑修们已尽数赴往一线,此刻宗门里留着的,都是没什么战力,暂时用不着她们上一线的杂修。
因此,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多数人惊愕,以为是哪里传来的拙劣玩笑。
直到她们聚在一起,面面相觑,看向彼此玄音圭里不同人传来的一字不差的消息——
漱玉峰顶,音律骤然止歇;百工峰内,敲打声戛然而止;回春峰上,洒水壶悬在半空。
她们陷入了一种近乎失语的集体沉默中。
无论是平日里嗓门最大最豪迈的,又或者素来谨小慎微的,收到讯息后,无一人仰天长啸,无一人高声支持,甚至连呼吸都收到了最轻。
有的人缄默,是害怕。害怕此刻出声支持,若谢言星战败,会为她招致更猛烈的反噬与攻讦。
有的人不敢开口,是因为源于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东澜再无剑道杂道之别”,短短九个字,近乎一个遥远到不敢触及的梦境。这样的梦真的存在吗?即使谢言星赢了,她们,这些普通杂修,真的能挺直脊梁,做到剑修才能做的事情吗?
希望的火苗燃起,却被根深蒂固的敬畏与恐惧死死压制着。
无声的暗流在仙舟与东澜仙宗汹涌奔腾。
就在这席卷全宗的风暴里,久违的东澜群山,出现在归宗的仙舟脚下。
仙舟不知道修士们既期待它快又盼着它慢的复杂心绪,只是一如既往平稳地穿透云层,驶入东澜仙宗巍峨的山门。
风暴的中心,谢言星,就像对此一无所觉,拖着苏昭辞,步履平稳,面色平静,回到后山。
她前脚踏进后山山门,后脚,她到了后山的消息,便传遍了宗门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