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真让钱掌柜逮着个人傻钱多的肥羊吧?
钱掌柜满不在乎地挥了挥他白白嫩嫩的一双胖爪。
“就剩这一道了,你不放心的话,站旁边教小李做,还能差到哪儿去?”
苏禾想了想觉得也行,正想感慨一句,钱掌柜终于长出良心了,就听见他倒腾着小碎步往里走,嘀嘀咕咕地说着。
“你快把伤养好,后日里县衙府上的大席面,还指着你去给咱们近水楼挣些名头回来呢。”
“…………”
苏禾默了默。
她就说嘛,老财迷怎么可能有良心那玩意。
不过到底钱掌柜还是心疼苏禾的,提早了半个时辰让她散值回府。
苏禾道过谢后,拎着一匣子糖蒸酥酪急匆匆地往平康坊去了。
徐嬷嬷午后约了几个婆子打马吊,慈幼局的大门虚掩着,里头同往日一般安安静静的。
苏禾推开门便闻见了一股药味,北墙根下支了个小炉子,岁岁和几个小孩正蹲在炉子边守着柴火。
“姐姐!”
一见着她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苏禾走上前挨个揉了一把,笑盈盈地把点心匣子交给他们。
“许大夫来过了?”
苏禾看见小炉子上煎着的药草,自然地接过岁岁手中的扇子。
“嗯,在里头。”
岁岁的脸上也带着笑,比早上见着的时候活泼开朗了许多。
苏禾没想到许允润还在,愣了愣,站起身往屋子里去。
“岁岁看着火,姐姐去看看许大夫。”
许允润刚刚给小鹿行完一套针,女孩此时正躺在长炕上,吐息平稳,面色红润。
“许大夫。”
苏禾轻声唤他,炕边的男子闻声回过头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通体无纹饰的长袍,相貌算不上多么出尘绝伦,不过皮肤很白,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像一湖干净的泉水,看向苏禾的时候,露出了一个腼腆温和的笑容。
“苏禾姑娘。”
许允润人如其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甜水巷周边的平民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心地善良的杏林大夫。
他经常为一些家境贫寒的老人儿童看诊,明知对方出不起诊费,也会尽力医治,所以他的医馆收入并不丰厚,自己都时常捉襟见肘。
“我方才已经行过针,这孩子的烧慢慢会退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莫名有一种让人心定神安的魅力。
苏禾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了门边,紧张地搓手。
“小鹿已经没有大碍了吗?我听孩子们说,她昨日里烧得严重的时候,喘息急促,嗓音粗粝,似乎不是寻常风热之症?”
“确实如此,这孩子患的只怕是肺风痰喘,以发热,痰多,憋喘为特征。”
苏禾闻言心中一沉,听见许允润平和的声音又道:“若是医治不及时,很有可能恶化为……肺痨。”
“!”
苏禾朝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小鹿望去,瘦小的孩子躺在四四方方的薄被里,小手乖巧地交叠在小腹前。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直面如此恶劣的命运了吗?
“那……那还能治吗?”苏禾的嗓音有些艰涩。
许允润注意到了她的不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语气中的坚定之意加重了几分。
“可以治好。”
“我需要调配一副银翘散合麻杏石甘汤的药方,再佐以针法,不出十日便可痊愈了。”
苏禾大喜过望,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种非同寻常的病症,所用之药应当也是极为名贵的,她其实不该问大夫能不能治好,还应该问自己用没有能力让大夫治好小鹿。
苏禾苦笑一声,目光落在小鹿脸上的时候,不由地想到了乐生给的那十两的银子。
这小子不知在做些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一个半大孩子,从哪里能赚来这么多钱?
许允润很快就猜到了苏禾的担忧,他微笑着拿过自己的药箱。
“姑娘不必担心,银翘散合麻杏石甘汤的用药大多寻常,只一味旋覆花医馆里没有,不过这药草也并不罕见,城外的小孤山上便能寻得。我今日便出城,最迟后日定能将旋覆花带回来。”
他的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温平润泽,带着医家独特的慈悲胸怀。
苏禾却是不胜感激,她知道,即便旋覆花少有,只要肯出高价,南乐县的大药坊之中必然也能买到。只不过,许允润看出了她囊中羞涩,才主动提议要亲自去采摘药草。
“姑娘不必挂怀,恰好我的另一位病人也缺了几位药材,我近日正有去小孤山一行的打算,不过顺手罢了。”
苏禾连连道谢,许允润却是坚持不肯收她的银子,只推说诊费和药钱,来找他的小姑娘都已经付过了。
“姑娘若是有空暇时间,许某倒是另有一件不情之请,想劳姑娘帮忙。”
许允润低声说着,脸上慢慢泛起了一层薄红。
“许大夫但说无妨。”
许允润脸上的笑容赧然,眸中的神色却是粲然真挚。
“丽娘近日身体不适,我本想带些补血温平的药方前去探看,却一直被医馆诸事所累。”
“今日天色已晚,再不出城恐怕城门就要关了。”
“是故,许某想劳烦姑娘帮我带一句口信,最迟两日,我一定能回来,到时一定亲自登门谢罪。
作者有话说:
苏苏:我真的忙不过来啦,掌柜你请的帮手呢?
掌柜:看,我花大价钱挖来的第一酒楼大厨……的学徒!
苏苏:……栓Q。
第11章 党参黄芪汤(一)
这一日,言成蹊过得也不大开心。
秦邝带回来的猪肚鸡汤,他只用了一勺后便丢开了,尽管用料上大体相仿,却不是他预料中的味道。
许是叫这份猪肚鸡汤败了兴致,言成蹊午膳连同晚膳都用的不多,全便宜了梨花奴和秦邝两人。
他亲自去寻了个白底青花的玉壶春瓶,将那枝缀满粉白色杏花的枝条插.进了瓶口。
苏禾回来的时候,言成蹊正坐在一把直背交椅上,面朝石桌,描摹着玉壶春瓶里的杏花。
他的肩膀单薄宽阔,背脊挺得笔直,长发用一根木簪拢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颈,微微朝前倾,低着头落笔于宣纸上。
苏禾站在不远处看了许久,脑海中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是到了三月里,落英缤纷的时节,言成蹊坐在她家小院那棵杏花树下,周遭是纷纷扬扬,飘然而下的粉白花瓣,而他就像个玉雕的人儿般,安静恬淡地坐着,携一抹春色入画,该是多么美好的风景。
终于等到他落下最后一笔,苏禾走上前来,欣赏了一番他的画作。
工笔细描的石桌,石凳,还有精巧的玉壶春瓶和瓶中唯一一枝被花苞压弯了的杏花枝。
简洁利落却也显得单调萧索。
“等到了三月,满树的杏花都开放的时候,我想请你去我的小院里坐一坐 ,也帮我画一幅画,好不好?”
苏禾握着他的画卷,莞尔一笑,清丽的笑容里缀满了春桃的明艳和青杏的稚嫩,如这夜风一般,凉爽宜人。
言成蹊被她的笑容蛊惑,脱口而出。
“好。”
话说出口,才惊觉诧异,言成蹊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长睫低垂,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色。
苏禾却是已经转开了话题,“到入夏的时节,杏花谢完,便能结出一树的杏子,每年都吃不掉,今年我们可以做成糖霜杏干还有杏仁饼。”
“啊,我还会酿酒哪,到时候酿一坛杏子果酒,冬天的时候就能喝啦……”
言成蹊撑着头,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未来的畅想,意外地一点儿也不觉得吵闹。
苏禾所说的以后,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琐碎的小事,各式各样的吃食,甜腻的,酸涩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却让言成蹊发在心底地感到了温暖。
他想,若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像苏禾说的这般充满烟火气,倒是有些盼头了。
“……你知道慈幼局吗?”
苏禾的语气突然变得沮丧起来,她抱着梨花奴,轻轻地揉着它软和的小肚子,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道很不公平,有些孩子为什么仅仅只是想活下去,都这么难?”
“他们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孩子都要勤劳,聪慧,勇敢,可惜没有用。有的是因为天灾,有的是因为人祸,更多的只是因为贫穷,父母养不起,地方不想管,国家管不了。”
“我忍不住会想,每一个孩子应该都是带着父母的期盼出生的吧,既然生下她,又怎么舍得不要她,怎么舍得不爱护她?”
“到底得是怎样的父母,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随便丢在路边,从此不闻不问,不管她的成长伤痛或者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