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成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旋即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他很是好奇,苏禾小小的脑袋瓜里,怎么能有那么多神奇的想法。
明明是再寻常普通的食材,到了她的手底下,总能变得格外独特,美食和她一样,不过浅尝辄止,便能令人欢喜,上瘾沉沦。
“今天带回来那孩子,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言成蹊递了一盏热茶给苏禾,两人并肩坐在院子后头的杏花树底下,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苏禾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轻轻叹息道。
“乐生?这孩子主意大,还是得看他自己的心思。”
言成蹊不着痕迹地往苏禾身边靠了靠,温声又道:“我看他的筋骨,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惜年纪不小了,若是想走武学一道,怕是得吃一番苦头。”
苏禾这几日四处奔走,提心吊胆地实在是累得不轻,言成蹊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不过应答的反应却是迟钝得很。
如小鸡啄米似的,困顿地点着头,与言成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没过多久,苏禾的声音便彻底低了下去。
言成蹊肩上一沉,苏禾的头耷拉下来,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偏头去看,少女白瓷般光洁的脸蛋上,缀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迷迷糊糊地颤动着睫毛,慢慢睡着了。
这几日难得的平静,秦邝调来的青州军在张县令的帮助下,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化装成普通农户出城离开了。
张县令正带着人在广利赌坊里掘地三尺,苏禾当日分明看见有人从芳华铺取走了剩下的药,可是如今连个药渣的影子也没见着。
青莲果然没有受到牢狱之灾,她消了奴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二话不说直接住进了慈幼局。
小鹿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地之后又活蹦乱跳了起来,慈幼局来了一位漂亮姐姐,会梳各种各样好看的辫子,小姑娘们都高兴坏了。
丽娘的棺椁已经下葬了,出城采药的许大夫却还是没有回来,两日之期早已违约,言成蹊派了人去找,也一直没有音讯回来。
这个春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院子里的那棵杏树总算结出了青果,尘埃落定之后,苏禾拎着两匣子芸豆酥和杏花酒,去了丽娘的坟茔。
丽娘葬在了城郊的白鹭山上,春回大地,桃红柳绿。
她生前那样爱美又漂亮的一个人,此时长眠于波光粼粼的白鹭湖边,鸟语花香,草长莺飞,想来她应该不会再冷了。
“今年的杏花酒我给你带来了,入春以后下了好几场雨,杏花打落了大半,果子还是青涩的,味道可能没有往年的好,还请你见谅。”
丽娘不爱什么秋月白,也不爱照殿红,唯独就是喜好苏禾亲手酿的果子酒,可是她有痛经的毛病,许大夫一直管着她,不让她多饮。
如今倒是不必再计较了,苏禾将一坛子杏花酒全都洒在了丽娘的坟茔前头,甜甜的果香混着醇厚的酒气,引得飞鸟们都在这块石碑上驻足。
“……丽娘”
“丽娘!”
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苏禾惊诧地回过头,便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青衣男子,双手艰难地转动着轮椅的木轴,歪歪扭扭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他的腿上绑着夹板,上半身激烈地扑腾着,僵直又狰狞。
木轮椅叫他转动得急了,一个没稳住,翻倒在地,男人重重地摔下来,他也没管蹭破皮的手肘,就这么匍匐在地上,朝着苏禾这边艰难地爬行。
苏禾起初被这蓬头垢面的青衣男子吓了一大跳,等她看清楚来人脏兮兮的脸上,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大夫?”
苏禾迟疑地蹲下身去看他,清秀俊雅的许允润,此时狼狈得差点认不出来。
他像个从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野人,满头满脸的青白胡渣,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不堪,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苏禾从来没见过许大夫这个模样,她没有嫌弃许允润身上难闻,亲自扶了他坐上轮椅,这才看清,他的右腿裤管里空荡荡的,左腿前后都绑着厚厚的木板,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
许允润离开的时候,红着脸拜托苏禾代他向丽娘讨饶,谁又能料到,造化弄人,一对眷侣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然是天人两隔。
失我者永失,那是苏禾第一次感受到痛失所爱的绝望悲怆。
堂堂七尺男儿,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抱着冰冷的墓碑,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频婆果黄橙茶(二)
自从乐生知道了他能习武的事情, 激动地是一刻也躺不住,人刚能下地了,便每日都坚持去后院里扎马步。
所幸他打小就是个顽劣活泼的,爬树翻墙, 打雁掏兔, 样样不在话下, 身体底子本就比一般孩子强健得多,经得起折腾。
秦邝瞧在眼里, 却是没有去指点乐生, 特意冷了他几日,也不见乐生放弃,心底里终于认可了几分这小子的耐心和毅力。
言成蹊没有看错, 乐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根骨好, 天资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优势,不过他开蒙晚了,若想走得长久, 切不可操之过急。
这一日, 姜岐玉寻了个理由来找苏禾的时候, 正巧赶上苏禾出门去了, 她便溜溜达达地晃到隔壁, 一进门,便看见乐生罚站似的, 半蹲在墙根下, 后背挺得笔直, 视死如归地举着胳膊。
姜岐玉抱着手臂瞧了一会儿, 乐生的身上明显是带着伤,尚且没有痊愈,尽管后脊抵着墙根能借上点儿力,但双腿还是抖得跟筛子似的。
姜岐玉随手拈了一枚果子,拇指稍稍用力朝着乐生的左腿弹了出去。
半熟不熟的小青果敲在乐生的膝盖上,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左膝上猛地一疼,双腿一软,便直挺挺地摔坐在地。
少年皱着眉,面色不善地看向来人,见是姜岐玉捉弄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咬着牙又要强撑着站起身来。
也不知道姜岐玉是怎么动作的,她仅仅是用一只手按在乐生肩上,便如泰山压顶一般,拘得他动弹不得。
“照你这个练法,就是再练上十年八年的,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回去好生歇着。”
少年的眼神如小狼崽子一般,闻言恶狠狠地瞪着她,可惜他现在孱弱稚嫩,姜岐玉只需一只手,便能让他掣肘。
姜岐玉倒也不恼,她眯着眼睛笑了笑,松开了乐生的肩膀:“想学呀,那你叫声‘姐姐’,我教你。”
乐生抿着唇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顺势往旁边一滚,翻了个身,爬起来又靠着墙根罚站去了。
姜岐玉歪着头打量着他,等乐生好不容易站稳了,姜郡主气定神闲地走上前,脚下使了个巧劲,轻轻踹在了乐生左腿的小腿肚上,乐生身子一歪,又直直地栽了下去。
“看吧,你这马步扎得,风吹大些都能把你吹倒了,说你是个花架子,都算是抬举你了。”
姜岐玉摇了摇头,不咸不淡地扔下这么一句,就要往外头走去,她刚走出去两步,便听见身后的少年轻如蚊蝇,颇为别扭地小声说了两个字。
姜岐玉乐不可支地弯了弯唇角,旋即收了笑容,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乐生,“你方才说什么?”
乐生:…………
他尴尬地抓了一把后脑勺,艰难地张了张嘴,僵硬地一个一个字,慢慢往外蹦:“姐——姐,请你教教我吧。”
姜岐玉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满地打滚了,面上却还是一派高贵冷艳,她扬起下巴点了点乐生的腿。
“左腿的膝盖和小腿肚上有伤?”
乐生愣了一瞬,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睁大了眼睛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的呀,你不是一直嚷着自己的腿疼吗?”
“听见?”
乐生不解地看向她,他扎了一下午的马步,一时半刻都未敢懈怠,更不曾出口抱怨过。
“你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心里一直在念叨,害怕自己疼,害怕腿上的伤更严重了,所以是半点力气都不敢往左腿上放,你越是怕就越是疼,越是疼就越站不稳,明眼人自然一下就能瞧出来。”
“对战双方拆招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寻找对方的弱点,从而一击制胜,像你这样直接把致命之处暴露出来的,基本都会死得很快。”
秦邝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岐玉像模像样地站在旁边,一板一眼地指导乐生的动作和姿势。
当年师傅教他们功夫的时候,姜岐玉明明是最不耐烦听这些“罗里吧嗦”的基本功,如今倒是也会用“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大道理来教导别人了。
可惜这位姜师傅不学无术惯了,打架她是熟手,教学生可就差远了,秦邝听着姜岐玉讲授的内容逐渐开始剑走偏锋。
在听到姜岐玉即将要教乐生如何用铁丝撬开铜锁的时候,秦邝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