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掌柜轻咳一声,外头安安静静的,来人正是驿站的小厮,他弓着腰,凑到杜掌柜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在主家的示意下,复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恭喜大人,坠崖的两人,尸首已经找到。”
待传信的小厮走后,杜掌柜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端起茶杯,碰了碰男人手边的瓷盏,隔案相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真?!”
“自然是真的,听报信的人说,尽管损毁严重,不过从两人的年龄和衣着配饰上来看,确实是今日从驿站里出去的那一对儿。”
“好!我就说,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即便是神仙真人,也不可能有命在!”
男人仰头大笑,浑身的暴躁怒气终于彻底平息,他大刀阔斧地站起身,往外走去,还不忘回头道:“待我向大人复命之后,定然再为杜掌柜记上一功!”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小言:苏苏,贴贴~
小言:(把人挤到墙角)苏苏,亲亲~
苏苏:和你说正事,你有没有觉得这条路不对劲啊?
小言:(并没有听见)亲亲,亲亲,亲亲!
苏苏:……妈,你看他!
氚氚:女鹅啊,你理解一哈,毕竟春天到了嘛……
第64章 冰丝乌梅冻(二)
桐城里发生的事情像是被什么人刻意瞒下了, 消息并没有及时传回京城。
清明以后,江南的天气一日胜过一日地暖和起来。
金陵城中,恰逢端阳时节,这一天, 不论世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都能上街游玩。
佩香囊, 品雄黄,打马球, 赛龙舟, 秦淮河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画舫,即便是入夜之后,依旧灯红酒绿, 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宫中催得紧, 底下的人也不敢耽误,姜岐玉的车架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赶在太后娘娘的寿诞日之前, 驶入了金陵城的洪武门。
宣旨太监刘荃是御前伺候的, 第一时间得去向圣上复命, 进了城之后他便换了一顶小轿, 被他手底下的人抬着往宫墙里去了。
姜岐玉的马车停在城门外不远处的一条甬道里, 素锦悄悄掀开了一侧的车帘,好奇地向外头四处张望。
姜衍在被册封为平南王之前, 在金陵城里也有一座御赐的府邸, 后来姜家军队奉旨镇守南境, 举家上下便都迁去了宁州, 京城的老宅也就慢慢荒废了。
姜岐玉离开金陵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在平南一待就是十余年,如今故地重游,周遭的一切,对她来说实在陌生得很。
宁州城是南境第一重镇,直面南疆虎视眈眈的苗人,南越族最出名的猛将——乌珞尔大帅便驻扎在边城外,相隔不过十里的锰滇山岭之中。
正因如此,宁州城的军事戒备极其要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敢稍有松懈。
身为平南王府的郡主,姜岐玉早已开始掌管军营换防等要事,她还从未在入夜之后,见过满城灯火通明,靡靡之音绕梁不绝的繁华盛景。
金陵,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姜岐玉顺着撩开的车帘往外头看去,马车内闷热的空气流动开来,外间一股馥郁迷醉的花香,揉进了甜腻的夜风里,顺着窗格飘进车厢之中。
姜岐玉循着香味,往远处瞧了一眼,眉心忍不住微微紧蹙。
离开南乐县两日,秦邝突然带着一队人从后面快马加鞭地追了上来,也不知道他同刘荃冠冕堂皇地说了些什么,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跟了他们一路。
姜岐玉原本还在生闷气,待看到满面风霜的师徒二人——乐生浑身带伤,还傻兮兮地笑着同她打招呼,秦邝也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满脸胡茬,只剩一双晶亮的眸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姜岐玉的心里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这头还没理清自己又酸又甜的心绪,秦邝又天生是个不会表达情感的闷葫芦,再加上还有个时时跟在两人身侧的刘荃,从南乐到京城这一路上,两人始终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刘荃走开了,姜岐玉也没下车,她坐在马车里与两个贴身侍女面面相觑——这倒真不是姜郡主装模作样,十几年没来过了,她是真不记得自家大门朝哪里开。
当然,郡主也是有些隐秘的小女儿心思,分别的时候,她那般“大放厥词”,说什么以后再不会麻烦人家,现在让她主动开口,姜岐玉着实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再说了,凭什么每次吵架闹别扭,都是她主动求和?
姜岐玉鼓了鼓腮帮子,她想,若是秦邝自己提出要为他们引路,送她们回府的话,那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正这么想着,姜岐玉便看见一台赭红色的华盖软轿突然动了,这轿子早早地便候在了城门处的官道上。
八抬大轿即便是停在角落里,也足够引人注目,更何况他们一行刚刚进城,就有人小跑着过去通传,很快软轿外长长的垂丝海棠珠帘便被人从里头拂开。
软轿上下来的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她穿了一身真紫色交领金色滚边绣飞凤纹的短袄,下身是一条通体流光绣着银蝶的月华裙。
更为难得的是她发冠上的那顶翡翠珍珠头面,冰透的翡翠底座上,镶嵌着粉色、紫色、金色、银色四色珍珠,颗颗饱满圆润,大小皆有。
正中心的那一颗粉珠竟然有山核桃般大小,华光熠彩,通体闪着宝蓝色的珠光。
少女扶着近侍的手,款款走下轿辇,云鬓酥腰,步步生莲,端的是一派雍容华贵,这是累世富贵温养出来的娇花,真正的天之骄子。
与她有着天壤之别,并非一类人。
姜岐玉捏了捏手指,惊觉自己有些奇怪,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去做比较?
就当她准备转开视线的时候,那姑娘忽然松开了侍女的手,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缠丝金枝花的披肩,快步朝着不远处牵着鬃马的墨衣男子小跑着过去。
“公…小姐!”
伺候的侍女紧张得不得了,低声惊呼起来,她们也不敢阻拦那少女,慌慌张张地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见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松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在那侍女看过来的时候,姜岐玉已经拉过了素锦的手,靛蓝色的棉帘滑落下来,在夜风中不动声色地轻轻晃着。
她们的马车本就停在偏僻的巷道里,夜晚的光线又暗,城门底下是大片歪斜的阴影,若非仔细辨认,倒还真是不容易发现这辆毫不起眼的小马车。
“……郡主?”
素锦不明所以地看向挪到她身边,靠窗坐下的姜岐玉,见对方长眉低垂,面色冷淡地将车帘挑开了一道缝。
少女已经跑到了男人跟前,她正好面对着姜岐玉,粉面薄红,一双小鹿般干净的杏眸,含羞带怯地仰望着对面的人。
“秦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兴奋,软糯的嗓音没有收住,这句话叫耳力过人的姜岐玉听了个真切。
可惜,秦邝背对着马车,他的身姿一如姜岐玉记忆之中那般,孤高挺拔,一身墨色箭袖窄身短打,牵着一匹高头骏马,青松一般屹立在月色之下。
姜岐玉肆无忌惮地注视着秦邝的背影,宽肩窄腰,长腿束靴,桀骜不驯的骏马甩了甩头,牵在他的手中,都显得温驯乖顺了许多。
姜岐玉这才想起来,即便是曾经在宁州,秦邝也是英俊潇洒,颇受姑娘们喜欢的少年郎君。
素锦觑着自家郡主的神色,她也瞧见了外头“郎情妾意”的两人,一时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盏热茶,递到姜岐玉手边。
“郡主,喝口茶吧?”
姜岐玉眨了眨眼睛,她与那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若是对方刻意收了声音说话,即便是她也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从秦邝棱角分明的肩头越过,落在了少女扬起的面庞和羞怯甜美的笑容上,顿了半晌,慢慢地松开了窗帘。
姜岐玉僵硬地转过身坐回原处,瞧了素锦一眼,见她眼尾嘴角俱是紧紧绷着,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色尽失,也没有反应,不由轻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这个表情,像是谁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似的。”
说着姜岐玉从她手中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清茶,凑到唇边吹了吹,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汤顺着喉腔径直灌入了胃里,热水浇在那块堵得她喘不上来气的冰块儿上,冰凌扑簌簌地从中心融化开。
姜岐玉仿佛听见了那块压在她心上的陈年冰岩,发出清脆悦耳的碎裂声,然后,一块一块地脱离主体,坠落进炽热的沸水里,落地无声,化为转瞬即逝的水汽,再也找不到了。
“素锦,忠叔怎么还不来接咱们啊?”
“我想回家了。”
忠叔曾经是姜衍身边的老仆,因为年纪大了,早年跟着姜衍征战的时候,腿脚上又落下了许多处伤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