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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辽地[民国]_幻想时刻【完结+番外】(4)

  卢燕济点点头,但只是怕依旧无济于事:

  “带她见的大夫也不少,本意是为她好,可是每次会诊,大夫都免不了要问:耳朵怎么了,阿聊就如实回答说小时候叫人打了,大夫问怎么打的,阿聊就摇摇头,说挨的打太多了,不记得了。她每说一次,我听了心里就要难受一次,偏偏她自己却好好的,还笑着跟我说不打紧。”

  他愈想,心里越难受,不是没有想过把阿聊再送到气候稳定一些的地方去,对她耳朵好,可是转眼一想,阿聊自出生起已让人弃了两次,他再把她送走,她还怎么受得了?

  “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卢燕济有些不自在地抻抻衣服,对张默冲道,“你幼时过得也不容易,说这些平白惹你伤心,不说了,你今夜好好住下,我们一起好好吃顿饭,是不是?”

  饭后,卢燕济的烟友书友都照例登门拜访,一同聚集在卢公烟榻边,吞吐云雾,臧否时事。

  张默冲忍不了满屋“烟霞”,打了个招呼便退出来了。

  刚退出来,就听见卢燕济哑着嗓子喊阿聊。

  邹广恰好出门去了,杜兰也不在,方才吃饭的时候杜兰说阿聊睡觉呢,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这么想着,张默冲自己掀开帘子,扑了扑眼前的烟气,“舅公,怎么了?”

  见是张默冲,卢燕济摆摆手,说无事。

  张默冲要退出去,眼角瞥见卢燕济脚下的痰盂,忽地明白了,于是走进去端上痰盂才出来。

  一出门,迎面撞上个齐耳短发的少女。她急匆匆的,一开始没看见他,好像在想别的事,发现他之后停住脚,看着他,昏暗模糊的光线中,她的黑眼睛湿漉漉的。

  视线交汇了一瞬,张默冲忽然认出她是白天那个抱着烟鬼不撒手的姑娘。

  但阿聊没认出来,只好奇一瞬,反应过来立即避让,去接他手里的痰盂,张默冲避了一下,“我来吧。”

  阿聊小声道“多谢”,转身要进屋看有没有什么活做,张默冲拦道:“里面乌烟瘴气的,别进去了。”

  她又“嗯”了一声,听他的,又站住了。

  张默冲清了痰盂回来,发现她还在门口站着,他从窗户朝屋内一看,烟榻上的灰尘果皮都没有了,她明明进去了,却又在这里傻站着。

  其实阿聊想的是等他来了道个谢再走,张默冲却想起什么,招呼她:“你等等。”

  他进屋取了个东西递过来,阿聊一看,原来是她白天领的一张传单,那会儿她和庄五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这个,是你的吧?”

  一张传单折得整整齐齐的,想来是很重视的。他明知道可能不会再遇见失主,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捡起来收着了。

  他什么都看到了,但什么也没说,阿聊也不多问,说:“是我的,多谢。”

  “你是想念书么?”他递过来的时候,眼睛盯着传单,问她。

  阿聊这才抬头看他。他好像有些无聊,身子靠着窗户的边檐,斜斜倚着,侧首问她。

  这时里面的电灯不知被谁突然拉开了,一下子投出一片亮光,他的面孔一半明一半暗,眼睛却是极认真的。

  阿聊答:“想去,想在九月份去念书。”

  他点点头,正准备说话,里面的灯忽地灭了,卢燕济嘟嘟囔囔:“电费风刮来的?”

  一位客人笑答:“舍不得开你装什么电灯?”

  另一位也讶笑:“卢公从前可说,钱财乃阿堵物呢,如今怎么又看重了?”

  其他人也哄笑一片。

  张默冲在黑暗中,也哑声勾了勾唇角,他拍拍手,“不早了,回去吧,学费的事不用担心,卢公不该省的绝不会省。”

  他转身回了屋子,阿聊看着看着,慢慢地确认了她从前见过他。

  那会儿她还在杨家。杨先生是个二流的牙科医生,一辈子自命不凡,指使杨太太去巴结名流的那些女人,那会儿信基督的有钱人家都流行在孤儿所认养一两个孩子,杨太太也为了显示自家的和善和财气,跟着风,从孤儿所领养了六岁的阿聊。

  她自己本来就有一女一儿,丈夫的牙科诊所也才开起来,收入不高,她又不善理财,家里并不宽裕,为了面子收养了阿聊,实际要处处花钱,因此对阿聊愈发不喜,只把她当佣人使唤。

  阿聊十一岁那年,在诊所里照例打杂,一日和一位小姐说着话,杨太太忽然跟过来,当堂就是一顿尖骂:

  小聋子!小姑奶奶哎!声音小点儿,大家都不聋,听得清!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聋啊?我带你医了那么些年都医不好,传出去别人指不定怎么说我亏待你了呢!

  原来是阿聊有时候听不太清,偶尔回一两句话,声音大了些。

  究竟吵不吵,阿聊不知道,但是后来回想应该是不吵的吧?她说话从来没有大声过,一句也都不多说。

  但是当时,她只觉得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撂在原地,哑了。

  那个姐姐只觉得尴尬,僵笑了一下,寻了个理由匆匆走了,杨太太为此又瞪阿聊一眼,阿聊当时只恨不得赶紧从大堂消失。

  这会儿却突然有人喊她名字,一个坐在一边候医的男学生喊她:杨陶,那会儿她叫杨陶,因为本家姓陶,杨先生后来也没再费心给她取名字,两个姓氏一凑,就这么叫了。

  他一边的下巴肿得老高,用冰袋捂着,话都说不利索,扬扬手中的药:“医生,这个药怎么用来着,刚刚说过我给忘了。”

  杨太太笑着撵过去:“她哪里算得上医生!”

  3

  第3章

  ◎我母亲有名字,叫周立◎

  他却不以为然:“哦哦,方才见她收拾器械收拾得这样好,我还以为是位医生呢,应该对用药这些也熟悉吧?”

  阿聊忍住泪慢吞吞地走过来,看了一眼药盒,上面明明写着医嘱呢,她不明白他问个什么意思,但还是答:“一天两次,饭前吃,不要吃辛辣…”

  “啊?”这时他忽然道,“我这耳朵最近也不好使,你声音大点,我听不清。”

  阿聊脸一下就涨红了,觉得他在捉弄她,眼圈都红了,一抬头却对上他的眼睛,是极认真的,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又说了一遍。

  这下他听清了,“哦哦”了一声,随即看向杨太太的方向,毫不避讳地大声讲:“耳朵不好的人也要讲话啊,看来我们嗓门大的,以后是不是不能进这家诊所啊?”

  杨太太听出来他的意思了,忙谄笑:“哪能呢,我们诊所随时欢迎的。”

  “欢迎我?这不是盼着我生病吗?”

  这会儿门外也有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探头进来,喊他:“张默冲你怎么突然磨磨唧唧的,快点走,还要上课呢。”

  他这才走了,走的时候头还歪着,下巴和肩膀之间夹着冰袋,怪滑稽的。

  阿聊看着他走了,杨太太还想说句什么,又忍了,剜她一眼。

  这回很奇怪,她没有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后来她翻病历单,翻到他的名字:

  张默冲。

  时隔五年,她偶尔还会想起这么个人,没想到今天遇上了。

  他没认出来她,但她又见到他了。

  张默冲。

  ——

  翌日清晨,不到四点,阿聊还睡着,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邹广说得又急又快:“阿聊醒一醒了,张先生的母亲没了,师公和张先生都要回川沙出殡,现下就准备要走了,你快起来,跟师公一起去,我妈这几天病重了,我走不开,这回你跟师公一起去。”

  阿聊瞌睡浅,一下子就醒了,边收拾边问:“张先生的母亲?师公也要去?”

  邹广在门外答:“哦对你还不知道,张先生是师公的外甥。”

  阿聊迅速收拾好推开门,还没看清就被邹广套上一个大蓑笠,手里也被塞了一把伞,两个人匆匆在雨下走着,外面的天色还不甚亮。

  一进正堂,卢燕济扶拐正坐着,看见阿聊:“你都知道了吧?”

  阿聊点点头,邹广低声跟她解释:“半夜里突然有人登门通知,今天一早就要出殡,下着大雨,不好租车,张先生正在联系车呢。”

  阿聊问邹广:“他母亲什么时候没的?”

  “说是大前儿个中午。”

  按理说人一没就该通知亲戚的,怎么临到出殡才有消息?

  正想着,邹广说车到了,是一辆早已改作拉货车的客车,后面的座椅全拆了,成了空荡荡的车厢,临时租车,能找到这样的算不错了。

  唯一的一个位子就给卢燕济坐,剩下的张默冲,阿聊,还有来报信的张家人张昌福,都坐在一张草荐上。

  张默冲背对着人坐着,背佝着,很长时间内一动不动。

  唯一一盏煤油灯挂在车壁上方,路途颠簸,车厢一直摇晃,灯影歪歪斜斜的,他的影子却浓黑一片,化也化不开。

  阿聊看着他这样,心里也股说不出的感觉,灯光太晃,总有一种聒噪的感觉,她起身,把煤油灯取了,放到最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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