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安自不会跟如今气急败坏的崔颐计较,强忍着笑闭了嘴,别过脸再偷偷笑。
但还是被崔颐瞧见了,余光捕捉到小娘子快要撇到天上的唇角,他神情更不自然了。
心绪不稳,脚下步子也快了些,以至于月安在后面又开始提裙子小跑着去追。
崔颐察觉到,那一套规矩又想搬出来,但一看到温氏那双染着笑的弯弯眼眸又咽了下去。
同时又放缓了步子,做出若无其事的姿态。
文松院,一见两人来,徐夫人面上染笑,吩咐厨房将饭菜摆上来。
将回门的礼单子拿给儿媳看时,徐夫人就见儿子一进屋就开始擦拭面颊,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连带着脖子也擦拭了几个来回。
“宁和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外面太热流了许多汗?”
徐夫人就这一个儿子,自然是极为关心的,立即便关切了一句。
崔颐听到母亲问话,立即恭声答道:“差不多,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母亲不必担心。”
崔颐才没那个脸皮说自己被什么东西淋了一头一脸,便顺着天热敷衍了一嘴。
徐夫人点点头,然回头就见儿媳憋着笑,一看便知道些什么的模样。
徐夫人又好奇了,问道:“月安何故发笑,是来时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此言一出,正在擦手的崔颐立即看了过来,只清清淡淡一个眼神,月安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求她不要将路上的事说与徐夫人听。
月安跟他也不是什么对头,今后一年也是要做生意场上的盟友,自然不会拆他的台。
“没什么母亲,只是想着明日便能回门见到爹娘了,所以开心。”
徐夫人也是个眼神好的,将小夫妻两人那番眼神交流收入眼中,自是不会信月安这句说辞。
不过她大概猜到这是小夫妻间的私密趣事,便也不主动探知了。
饭菜很快摆上桌,三人用饭间不时说着话,但多数是徐夫人这个长辈在说,月安和崔颐回答。
不过说到月安感兴趣的话时她便会热络些,整个人都眉飞色舞的,笑颜如花,引人注目。
“月安瞧了那礼单子,觉得可有什么不妥的?”
崔家备下的回门礼十分丰硕,一看徐夫人你便是用了心的,月安哪里有什么不满,立即摇头道:“母亲多虑了,回门礼十分妥当,多谢母亲费神了。”
闻此,徐夫人笑道:“那便好。”
饭桌上,除了徐夫人不时说话,月安和崔颐都甚少开口,连眼神交流都甚是稀少,这让徐夫人有些忧愁。
她知道儿子对这桩婚事是不大满意的,怕儿子的态度刺伤了儿媳,便想着调和一番。
目光落在了儿子跟前那盘酿鱼上,徐夫人忽然开口道:“这道酿鱼很是不错,就是离得有些远,宁和,你给月安夹些过来,让月安尝尝。”
离得再远,也不过一张饭桌,月安若想吃自然夹得到。
她立即猜出了徐夫人心思,不待崔颐为难,她立即风风火火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笑呵呵道:“不必麻烦夫君,我够得到,够得到嘿嘿~”
“母亲说得果然不错,这酿鱼十分美味。”
月安这一番举动让母子两人都看了过来,神情各异。
徐夫人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无奈,心中叹了一声傻孩子。
崔颐则是将紧攥着筷子的手松开了来,不辨喜怒,未置一词。
饭后,月安和崔颐一道回了梅鹤院,不过进院后便客套地分开了,各回各的住处。
而文松院里,徐夫人身边的钟婆子也回来了,同徐夫人说了梅鹤院这两日的事。
“梅鹤院的婆子说,大婚那夜新房压根未曾要过一次水,除了新婚第一日在主屋吃过一次早食,往后郎君都在书房,未曾踏足少夫人那一次。”
因为知道儿子不满这桩婚事,徐夫人一直记挂着夫妻两人的是否相合,晨起让身边人去打探,如今听了结果,心中有种意料之中的惆怅。
“这样可不行,不能让月安这般受委屈。”
“为人丈夫,怎可冷落妻子,还是在新婚,这么多书都读到哪里了?若是温家知道更不妥,真是不成体统。”
“待回门过后吧,我和他父亲一道说说。”
徐蕴愁得唉声叹气,迅速做出了决定,钟婆子在旁附和应是。
第20章
月安不知徐夫人的烦恼, 没有崔颐的打扰,她还算愉快,日暮早早用了晚食, 洗漱后饮了一盏自己调制的玫瑰牛乳饮子,心旷神怡地躺下了。
月安喜欢在床帐顶悬挂鹅梨香,来了崔家也同样如此。
鹅梨的气味清甜且安神助眠, 尽管月安这夜因为明日要回门而兴奋, 也在鹅梨香间很快沉入了梦乡。
夫妻两人各自用了早食,相会在院门口, 带着丰硕的回门礼, 共乘崔家的马车离了崔宅。
上马车的间隙,隔壁人家出来一个儿郎, 骑着黝黑的骏马,衣着锦绣华丽,富贵逼人。
月安抽空瞧了一眼,巧不巧的,正好对上了儿郎投过来的视线。
也认出了那人是谁。正是对自己几番纠缠的潘岳。
只见人一双黑眸冷冽,不复先前的热忱殷勤,看那神态似乎还冷哼了一声。
见潘岳这副模样,月安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可受不了这等纨绔儿缠磨, 尤其现在的档口,潘岳能知难而退正好。
不过月安才反应过来潘岳家就在崔家隔壁,坐定后问身侧的崔颐道:“差点忘了潘家与你家是邻居,刚才看到潘岳吓了一跳。”
月安只是随口闲聊, 她早就将玉津园那日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了,但崔颐却没那么轻快了,潘岳这个词让崔颐想起了那日在玉津园自己的无礼之举。
虽早已书信致歉赔礼, 但终归不如当面来得有诚意。
因而,月安刚放下车帘,一转眼就看见崔颐肃着一张脸同她拱手赔礼道:“玉津园那日是崔某冒失,未加勘察论证便指责温娘子,崔某向温娘子赔罪了。”
崔颐冷不丁来这一下,月安原本轻快的心情也是一散,正色道:“崔郎君哪里的话,不是早赔罪过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何必多此一举?”
崔颐脸色依旧肃穆,答道:“书信终究不如当面妥帖,不管温娘子觉得多余还是什么,我只管做我应做的。”
月安表示理解,赞道:“崔郎君品性高尚,令人钦佩。”
马车驶出刘廉坊,街道上传来喧闹声,月安刚想掀开帘子瞧瞧外面,忽地听到崔颐开口问道:“潘岳先前时常烦扰温娘子吗?”
崔颐面色沉静,瞧着是有几分好奇,月安摆手,满不在乎道:“也就三回,称不上是时常,好在现在规矩了。”
闻言,崔颐面色却是凝重了不少,正色道:“温娘子三月才迁到汴梁,短短数月潘岳便这样不知收敛,潘家确实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伴着这话,月安不禁想起秀真同她说过的趣事,关于崔颐和潘岳幼时打架的事。
两人性子如此天差地别,幼时还打过架,月安本就猜测两人关系也不怎样,如今一听更确信了。
抿唇偷笑,月安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浮现小时候的崔颐和潘岳扭在一起的滑稽模样了。
崔颐幽深的眸子转动,注意到了那抹挂在小娘子唇畔的粲然笑意,但不解她又在笑什么,兀自默然沉思下来。
一路上,为了避免两人在车内相顾无言,月安时常掀开车帘看外面的热闹。
但这似乎让崔颐不喜,就在月安不知第几次探头出去看外头售卖的含苞荷花时,就听到身后崔颐出声了。
“外头人多眼杂的,娘子家莫要抛头露面的,贞静娴雅为上。”像是建议,又像是在告诫她,月安回头看他,因为惊愕,眼睛难免睁大了些,看起来就好像在瞪人。
崔颐视线回避了些,像是在避讳些可怕的东西。
“这算什么抛头露面?崔郎君未免太过严苛,且女子本就是多样的,如何还分上高低优劣了?”
“崔郎君这一套还是留给日后你真正的妻子吧,看她愿不愿意遵你之言。”
“反正于我才不理这些,崔郎君还是省省心吧。”
崔颐从未见过如温氏这般油盐不进的人,就像是一块顽石,说什么都不能动摇一分,活得自我又固执。
张了张嘴,崔颐终是什么都未能说出来,只一张脸染上了几分郁闷,喉头像是哽了什么。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谁也不搭理谁。
进了丽春坊,快到温宅的时候,月安忽地想起今日还有桩事忘了叮嘱崔颐,立即扭头看向了对方。
两人冷场了好半天,温氏一看向他,崔颐立即就察觉到了,淡声道:“何事?”
温氏的眼睛太亮,又这样看着他,必定是有事要说。
先前的冷场好似一场错觉,两人此刻都远远抛到了脑后,跟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