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后,潘岳下来,那马夫千恩万谢,里头那位受了不少惊吓的主人也出来了,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而且还是认识潘岳的,见是潘岳帮她制住了发狂的马,一双眼眸水盈盈地瞧着他,别提多感激欢喜了。
若是放在以前,潘岳英雄救美后少不得要跟小娘子说笑亲近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眼里已经有了最喜欢的,纵然拒他千百遍,潘岳也不敢在人面前犯老毛病,去跟旁的小娘子说笑。
不然她更不会搭理自己。
所以,潘岳一改往昔对小娘子的热情殷切,对那受惊的小娘子一本正经地简单说了几句,人就殷勤地来找月安了。
赵秀真早早将好友搀起来,惊魂未定,确定月安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替她拍打着衣裙上的灰尘。
“好险好险,早知就不喊你过来了,差点就遭罪了。”
月安也是一颗心乱颤,轻声安慰道:“没什么,谁也不知道会突然蹿出来一驾马车,意外罢了。”
赵秀真看着一脸关切走来的潘岳,叹息道:“这厮不正经归不正经,这回倒是中用。”
月安心有余悸地点头,没法不赞同。
“是了,倒是要谢谢他。”
这样说着,潘岳走过来,月安客客气气道谢,倒让潘岳有些受宠若惊。
“多大点事,能搭救温娘子是本衙内的荣幸,温娘子不怪我唐突就好。”
当时情急,潘岳只能将人抱着扑开,他甚至做好了被她责难的准备。
月安哪里是斤斤计较的人,失笑道:“潘衙内言重了,既是为了救我,哪有责怪的道理。”
“只是衙内这手臂好似受伤了,快去医馆瞧瞧吧。”
走得近了,月安瞧见了潘岳右臂被擦破的衣裳,上面还有点点血迹,她脸色复杂,温声叮嘱道。
潘岳压根都没意识到,听这话瞅了一眼自己的小臂,但也并未多有动容,只笑呵呵道:“无事,都是小伤,等我回家再收拾也来得及。”
月安却是不赞同的,正色道:“受伤不是小事,若衙内带着伤回去让家中大人看见也不好,还是现在去医馆上药吧。”
潘岳挑眉,轻笑着道:“温娘子这是在关心本衙内吗?”
他实在开心,眉宇之间盛着满满当当的笑,让那张昳丽的脸愈发风流俊美了。
这小纨绔虽然正经事不中用,倒是生了一张上等的面皮,又是公府那般家世,也难怪这么多小娘子愿意同他玩闹。
然再退一万步,月安对潘岳也没有兴趣,只冷淡道:“没有的事,少自作多情。”
潘岳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气恼,只笑着道:“罢了,就依温娘子的话,本衙内去上药去了。”
像是没事人一样,潘岳哼着小曲离开了,背影瞧着倒是潇洒。
马车里的小娘子这时也下来了,虽然马儿发狂并非她所愿,但还是差点误伤了月安,她怎么着都得过来赔礼一番。
都是差点遭罪的,月安也不跟对方计较,温言细语地宽慰了对方几句。
但那小娘子倒有些话,犹豫了几息还是打探起了她的身份,月安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淡笑着同她报了家门,还有自己已经嫁到了崔家的事实。
顿时,月安看见那小娘子松了口气,显然,这位是潘岳那厮招惹的桃花。
今夜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月安是个心大善于调节的,吃了几口小食又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了,还同秀真冲向了刚才的扑买,一人扑买到了一把团扇,心情更好了。
长夜渐深,在夜市逛了将近两个时辰后,两人互相告别,各回各家。
……
月安信送得利索,崔颐那边回得也利索。
八月初三,月安便收到了兖州来的回信,去的时候是悄悄送的,回来依然是悄摸进行,崔尚书和徐夫人都未曾察觉。
门房小厮一送来,月安便让绿珠用银钱去打点,谎称是夫妻间的小话,让门房不要让尚书和徐夫人得知。
得了赏钱,又是这样的理由,门房也就不去多那个嘴了。
信来时正是日暮,月安刚用完晚食,将洗漱都往后推了推,急吼吼地去瞧了信。
当看到整张纸上只一个孤零零的“可”时,月安有些想笑。
虽然崔颐平素也是话不多的冷淡性子,但这一个孤零零的字实在是好笑。
捏着那信,月安笑了好半晌才去洗漱。
月安决定明日就去玉颜,她已经憋了太久了。
翌日,用完了早食,月安同徐夫人告知了一声,带着绿珠往潘楼街去了。
马车行进间,主仆两人在车内说着闲话,几句话又提到了瞿少白。
比如瞿少侠若是归来月安当如何如何,招他作婿,将他留在汴梁过日子。
这样的畅想月安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每次说起还是心中无限憧憬明媚。
“可若是瞿少侠一直未回来呢?”
虽然这话有些扫兴,但绿珠觉得这是需要着重思考的,绝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
听此话,月安一怔,微微摇头道:“我也还未完全想好。”
或者说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思考这个万一,她不想接受这个可能。
绿珠看着忽然满脸愁绪的娘子,忽然灵机一动,蹦出来个点子,也不加思考就说出来了。
“奴婢倒有个好点子,娘子不妨听听?”
月安笑骂道:“既是如此那快快说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脑瓜子会有什么好点子!”
这下真给月安整好奇了。
绿珠坐直了身子,开始侃侃而谈。
“娘子你看,若瞿少侠不回来,娘子是不是还得去寻一段能让自己舒坦的婚事?”
月安点头,笑着道:“没错,继续说。”
仿佛受到了鼓励,绿珠道:“既如此,娘子不若继续留在崔家,崔尚书与徐夫人都是难得的宽厚仁德,崔郎君虽然性子不大好,但怎么也是个德行高尚的君子,再加上那位柳娘子同样性情柔善,和娘子处得来,娘子不妨继续做只有名头的崔家少夫人,还同崔郎君履行契约,这样后半生也不用担心新的公婆严苛,也不必费心劳神去侍奉夫君,更不必担心夫君变心纳妾什么的,有着崔郎君正妻的名头,日后少不得有个诰命夫人,清清静静地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绿珠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月安却是越听越蹙眉,看绿珠这小丫头的眼神也渐渐没了耐性。
“快快收了这蠢念头!”
毫不客气地伸手点了点绿珠的脑门,月安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
绿珠呆住了,但一惯信服娘子的她此刻蓬勃的信心已经散了大半。
“为何啊娘子?”
她从小到大都不是聪明的,幼时娘子从一众聪明伶俐的丫头里选了她时,绿珠只觉得天上掉了馅饼,无比的荣幸。
此番她也只是简单的从娘子对婚事的诉求考虑,以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然一见娘子的反应,她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个法子大概挺糟糕的。
笨笨的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绿珠迷惑追问道。
月安长叹一声,耐心同这傻丫头说道起来。
“事情哪有你这傻丫头想得这般简单,先不说我继续留下是毁弃盟约,不知羞耻,退一万步,假如我真厚着脸皮留在崔家,做这个少夫人,然后柳娘子做平妻,没错,崔郎君是个有德行的,柳娘子也是个好的,但我能得到崔郎君的尊重就是因着这一年的契约,若没了他对我的尊重也就没了。”
“你觉得人家一家子待你好,柳娘子也柔善,觉得你做个只要名头的正妻就能跟人家和睦相处一辈子,那简直是滑稽。”
“再过几年瞧瞧呢,人家夫妻恩爱生儿育女是铁打的一家人,我又算什么?”
“更别提占着诰命,再仁善的娘子,当另一个空有名头的女人永远压着自己一头,占着自己想要的位置,还得了本该她得的诰命,她能欢喜你?”
“再好的关系,再柔善的秉性都会生怨生恶,更别想有什么安生日子过。”
“那时你就会成为崔家唯一的外人,还是鸠占鹊巢的外人,没有人会站在你这一边,你说可不可怕,难不难堪?”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月安誓要让绿珠这个蠢念头从脑子里清出去。
主仆两关系亲密,从小到大便没什么不能说的,月安也没少跟绿珠说掏心窝子的话。
这么一番细致的解释出来,再傻的人都得通透了,绿珠立即露出后怕的神情,拍着胸脯道:“娘子说得太有道理了,是奴婢犯蠢了,瞧说得什么蠢话,奴婢再不说了!”
月安满意了,点点头吓唬她道:“以后再说这等蠢话,就扣你一年的月钱!”
这话实在凶残,绿珠立即指天誓地说自己再不会了,那后怕的小模样,引得月安笑了一会。
马车咕噜咕噜轧在青石街道上,主仆两人闲聊着,全然注意不到后面悄摸跟出来的潘岳。